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星际迷航:红杉 作者:约翰·斯卡尔齐 内容简介 《星际迷航》电影电视粉丝必读!作为美国最新NO.1科幻神书,囊括了2013年所有科幻类大奖:雨果奖、轨迹奖没得星云奖的唯一原因:作者约翰斯卡尔齐本人是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主席,是这个奖的评审之一! 宇宙,人类最后的疆界。 无畏号,星际联盟的旗舰,赫赫有名的英雄舰艇。它在宇宙中执行着一项项伟大的任务,探索新世界,寻找新文明,勇敢地航向前人所未至的宇宙洪荒。 对于这一切,刚被调去舰上的低级军官达尔感到既光荣又兴奋直到他发现: (1)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外勤任务,都免不了要遇到匪夷所思的危险; (2)飞船的舰长、首席科学官还有帅气的领航员总能戏剧化地幸存下来; (3)但很不幸,毫无例外,至少有一名军衔较低的船员会在任务中死去。 为了拯救自己,为了不让下一次外勤任务成为自己的人生谢幕,达尔和他的伙伴们展开了一场疯狂又惊心动魄的冒险。 序 章 汤姆·戴维斯少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向宽阔洞穴的尽头,卢修斯·艾伯纳西舰长、科学官金和轮机长保罗·威斯特正在里面一块更大的石头上休息。见鬼!他心想。 “博格维陆虫,”艾伯纳西舰长拍着石头说,“我早该想到的!” 你早该想到的?那你怎么没想到啊?戴维斯少尉暗自埋怨,放眼望着洞穴里脏兮兮的地面。布满沙尘的表面四处起伏着,正是无数这种食肉性蠕虫在活动。 “这会儿可不是优哉的时候。”戴维斯对外勤队成员陈说道。艾伯纳西舰长、金和威斯特已经先行进入了洞穴,但严格来说在洞口的戴维斯和陈才是负责任务安全的。 陈是新人。“行啦,”他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洞,里头能有什么玩意儿?” “熊?”戴维斯说,“狼?或者是一群穴居的捕食者?你没露过营吗?” “这星球上可没有熊。”陈有意避开了戴维斯的话锋,“何况我们有脉冲枪。快行动吧伙计,这是我的第一个外勤任务,我可不想让舰长觉得我在开小差。”说完他跟随着舰长等人跨进了洞内。 没等戴维斯回过神来,蠕虫早已疾风般地钻出地面将陈卷走了,只剩下回荡在洞中的惨叫与沙尘上的脚印。 天啊这不是真的!戴维斯心想,一边朝洞穴深处看去,陈的一只手臂正躺在那儿,还握着脉冲枪,显然对他来说,枪毫无用处。 漩涡般运动的沙尘突然恢复平静。 好吧,这是真的。戴维斯心想。 “戴维斯!”艾伯纳西舰长喊着,“待着别动,任何动静都会惊扰到蠕虫,它们瞬间就能把你吃干净!” 多谢你的马后炮,戴维斯真想回他一句,但艾伯纳西是舰长,而自己不过是区区少尉。“遵命,长官!”他只得说道。 “很好,”艾伯纳西说,“我可不希望你贸然冲进来喂了这些虫子,你父亲绝不会饶了我。” 什么?戴维斯不解,接着恍然想起艾伯纳西舰长曾于本杰明·富兰克林号上在自己父亲手下服役,时任少尉。那艘倒霉的富兰克林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父亲把昏迷不醒的艾伯纳西连拉带扯地塞进逃生舱,随后才自己登舱逃生。要不是这样,艾伯纳西早已随着富兰克林号的爆炸消失在那阵强光中了。逃生舱在星际间漂流了三天,获救时舱内的氧气已快要耗尽。 戴维斯摇了摇头。这会儿回忆起这些细节实在太不符合气氛。 艾伯纳西偏偏不合时宜地说道:“你父亲曾经救过我,你知道的。” “我知道——”戴维斯话音未落,蠕虫们就倏地钻进他所在的石头下,石头突然晃动起来,使他险些摔下。 “戴维斯!”艾伯纳西喊道。 戴维斯弓下身,降低重心以保持平衡。他瞟了艾伯纳西一眼,舰长正与金和威斯特在商量什么。虽然听不见谈话内容,但戴维斯知道他们试图通过博格维陆虫的信息来拟出应对方案,以便能安全穿过洞穴,到达藏有博格维古老核心计算机的房间,它也许能提供这个神秘智慧种族消失的线索。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事态上,戴维斯又摇了摇头。他明知该这么做,无用的思绪却井喷一般擅自充斥了他的大脑。 蠕虫又撼动了他脚下的岩石。他紧紧抓住石头,看到舰长他们的讨论愈发热烈。 突然一念闪过他的脑海,你是一名安保队员,你有一把脉冲枪,你可以把那些虫子轰得连渣都不剩。 戴维斯本想一拍脑门,可是蠕虫早替他干了。在它们的攻击下,他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是啊!脉冲枪!他顺着腰带摸到脉冲枪,解开枪套。此时他脑袋中的另一个声音又提出了疑问,如果真的靠开枪就能解决问题,舰长他们早该下命令才对啊。 今天我的大脑可不太安分,脑内的第三个声音说。他摆脱开之前的念头,瞄准了一个拱向自己的沙土包。 “戴维斯!别开枪!”艾伯纳西舰长话音未落,一束毁坏性的脉冲粒子已经射向了鼓包。鼓包发出刺耳的鸣叫,一边剧烈地翻腾。紧接着,可怕的轰隆声打破了洞穴的宁静,大量的蠕虫从沙中钻了出来。 “脉冲枪对博格维陆虫不管用!”戴维斯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听到了科学官金的吼声。“脉冲的频率只会激怒它们,戴维斯少尉刚刚召唤出了这个地区所有的蠕虫!” 你就不能在我开枪前告诉我吗?戴维斯真想大吼。在我们的任务简报会上,你就不能顺口提一句,别用脉冲枪射击蠕虫吗?在我们登上这颗有蠕虫的星球之前? 他没吼出口,因为他知道金听不见,而且为时已晚,他已经开枪了。蠕虫已开始暴动,大概有人要死了。 而这个人大概就是戴维斯他自己。 在肆虐的沙尘与轰鸣中,戴维斯静静地望着艾伯纳西,对方也正回望着自己,愁眉不展。戴维斯不由得回想,在这次任务之前,舰长是否曾和自己有过交流。 啊,应该是有的——富兰克林号一劫让舰长与自己的父亲成了朋友。很亲密的好友。艾伯纳西很久以前就认识戴维斯,大概也提供了不少协助,使得挚友的儿子能够在星际联盟的顶级舰船无畏号上谋得一席之位。舰长不曾与自己深入交往——因为舰长不该对船员表示出偏袒——但偶尔还是会说上一两句话的。艾伯纳西会问候一下戴维斯的父亲,在其他外勤任务的途中也曾与他交流。 戴维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骚动停止了。就像狂暴发生时一样始料不及,蠕虫们又悄然潜进了沙土中,瞬间尘埃落定。 “它们走了!”戴维斯听见自己说道。 “不!”艾伯纳西说,“它们比你想象的狡猾多了!” 戴维斯听见自己说:“我可以趁机跑到洞口!” “待在原地别动,少尉!”舰长吼道,“这是命令!” 但戴维斯早已跳下那块巨石,朝洞口跑去。他脑内的某个部分怒斥着自己的莽撞,但脑内其余的部分却满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必须转移,他几乎是被强迫着行事,别无选择。 “不!”舰长的呼喊听上去姗姗来迟,戴维斯已经跑了半程。地面瞬间被冲开,数条蠕虫排成了半圆,虎视眈眈地朝他爬来。 戴维斯露出惊恐之色,往后撤退,正在此时,他顿悟了。 这,是他生命中决定性的时刻。他存在的理由。一切过往,所作所为,都将他带上了这条命运的轨道,带到了这个时刻,将他置于弥漫尘埃中这群该死的博格维陆虫面前,慢慢向后退缩。这是他的命运,命中注定。 那一刻,他抬起头,蠕虫那毫无进化逻辑可言的螺旋形下颌中,针尖般的利齿蠢蠢欲动。从那利齿间,少尉看到了未来。这一切从来都不关博格维种族的神秘消亡什么事儿。此刻之后,没有人会再谈论起博格维人。 重要的是他会怎么样——或者更准确地说,正在降临到他身上的死亡将对已荣升上将的父亲造成怎样的冲击。或者更不客气地说,他的死亡对父亲和舰长的友情会造成怎样的冲击。戴维斯仿佛看到了那一幕,舰长将自己的死讯告诉了父亲,父亲先是大为震惊,接着燃起怒火,两个男人的友情也随之殆尽。接下来,星际联盟的宪兵以过失杀人的罪名逮捕了艾伯纳西舰长,当然,事情都是由父亲一手捏造策划的。 他仿佛看到了金在军事法庭上的指证,巧妙地粉碎了作为证人出席的父亲所说的谎言,并迫使他承认丧子之痛导致他进行了一系列不光彩的指控。父亲戏剧般地伸出双手请求原谅,而舰长也回以催人泪下的不计前嫌,这样的戏码在法庭上演。 这真是个好故事,一出好戏。 这都是此时此刻,以走上了这条命运线的自己为契机而写就的。 见鬼!我想活下去!戴维斯心想,试图摆脱蠕虫的追击。 但他跌倒了,一条蠕虫吃掉了他的脸皮,戴维斯顷刻殒命。 卢修斯·艾伯纳西舰长挨着金和威斯特站在安全地点,眼睁睁地看着汤姆·戴维斯无助倒下,成为蠕虫的食物。轮机长威斯特将手默默地搭上舰长的肩膀。 “我很遗憾,卢修斯,”他说,“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远不止如此,”艾伯纳西努力抑制着悲痛,“他还是我挚友的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保罗,还想方设法把他调进无畏号。我向他父亲保证过会照顾好他。我也是这么做的,时不时地关照他的境况。当然,我不能表现出偏袒,但一直都在关注他。” “上将会心碎的,”科学官金说道,“戴维斯少尉是上将和他已故妻子的独子。” “是啊,太惨了。”艾伯纳西叹息着。 “这不是你的错,卢修斯。”威斯特安慰道,“不是你命令他开枪,也不是你命令他奔跑的。” “确实不是我的错,但却是我的责任。”艾伯纳西走到那块巨石上离同伴最远的位置,一个人待着。 舰长走远后,威斯特嘟囔了一句:“上帝啊,白痴才会朝着爬满陆虫的洞穴开枪吧,然后还想就这么跑过去?身为上将的儿子,这可有点丢脸。” “确实很不幸,”金说,“博格维陆虫的威胁性众所周知,陈和戴维斯也都该明白才对。” “船员的征召标准下降了。”威斯特揶揄着。 “也许,”金说,“是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最近的这些任务造成了悲剧性的严重人员伤亡,不管他们有没有达到我们的标准,当前的现状就是:我们很缺人。” 第一章 地球上空的宇宙联盟空间站——地球港中,安德鲁·达尔少尉正站在舷窗边,凝视着他将要前往的下一艘飞船。 他凝视着无畏号。 “她很漂亮,对吧?”一个声音响起。 达尔转过身,一个穿着宇联少尉制服的年轻女士正站在那里,同样凝视着飞船。 “是啊。”达尔点头。 “宇宙联盟主力舰船,无畏号,”年轻女士说,“2453年建于火星港。自2456年起成为宇宙联盟的旗舰。首任舰长是吉纳维芙·珊。2462年起由卢修斯·艾伯纳西担任舰长。” “你是无畏号的导游吗?”达尔笑着问。 “那你是游客吗?”年轻女士笑着回应。 “不,”达尔伸出右手,“安德鲁·达尔。被分派至无畏号,正在等1500时的穿梭艇。” “玛娅·杜瓦尔,”年轻女士握住他的手,“同样被分派至无畏号,同样在等1500时的穿梭艇。” “真巧。”达尔说。 “两个宇联的舰队成员在宇联的空间站待命,将要坐着停靠在外面的穿梭艇前往宇联的飞船,如果你乐意称之为巧合,没问题。”杜瓦尔讥诮道。 “哈哈,也是。”达尔说道。 “你这么早来干什么?”杜瓦尔问,“现在不过中午,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的。” “这是我的第一次委派任务,所以我很亢奋。”达尔看出了杜瓦尔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比别人晚了几年入读宇宙舰队学院。” “为什么会这样?”杜瓦尔问。 “说来话长。”达尔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吃个午饭,你慢慢讲给我听,如何?”杜瓦尔提议。 “呃,”达尔有些犹豫,“我在等人,等一个朋友,他也被派往无畏号。” “饮食区就在那儿,”杜瓦尔指着走道一头的食物摊位说,“给你朋友发条消息。就算他没收到,他来了我们也能看到他。走吧,我请你喝一杯。” “噢,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达尔说,“如果我不喝这一杯,大概会被一脚踹出宇宙舰队的。” 他们买好食物和饮料后,杜瓦尔问:“说好的长篇故事呢?” “我可没答应过这个。”达尔回答。 “口头上没有,但默认了。”杜瓦尔抗议道,“何况,我请你喝饮料,你欠我一个人情。说点有趣的来乐乐,达尔少尉。” “好吧,好吧。”达尔妥协了,“我入学晚是因为,在那之前我读了三年神学院。” “唔,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在弗尔山星。” “噢,这个有点意思!”杜瓦尔说,“所以你是弗尔山宗教的教士?哪个教派的?” “左派的。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教士。” “是因为没法禁欲吗?” “左派的教士并不需要禁欲。”达尔说,“不过只要一想到我是神学院里唯一的人类,想不禁欲都难,你懂的。” “有些人可不会因为这样就罢休呢。”杜瓦尔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近距离看过一名弗尔山神学院的学生。”达尔说,“而且我对外星种族也没兴趣。” “也许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外星种族呢。” “我只喜欢人类,”达尔说,“算我无聊好了。” “嗯。很无聊。”杜瓦尔故意逗他。 “刚才你已经以史上最快的速度窥探了我的隐私。”达尔说,“如果你对待刚认识的人都这么积极主动,我不敢想象你对熟人会怎么样。” “噢,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杜瓦尔说,“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总之你不是个教士。” “对,我在那里是‘外来的忏悔者’。”达尔说,“他们允许我参加所有的授课和部分的仪式,但是我仍然没法成为一个正式的教会成员,因为有些要求从生理上我就做不到。” “比如说?”杜瓦尔问。 “自我受孕。”达尔说。 “一个毫不起眼又至关重要的细节。”杜瓦尔点头。 “而你就只担心禁欲这事。”达尔啜了一口饮料。 “如果你不能成为教士,为什么要去神学院呢?”杜瓦尔问。 “弗尔山的教义让我获得了平静。”达尔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它所吸引。父母在我幼年时就去世了,留给我微薄的遗产。我靠这一点钱学习语言,然后来到弗尔山星,找到了愿意接收我的学院。我曾计划永远待在那儿。” “但你没有。我是说,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达尔一笑。“弗尔山星教义让我平静,但弗尔山星的宗教战争可就不一定了。” “啊,”杜瓦尔一愣,“那么,一个神学院学生是怎么进宇舰学院的呢?” “宇联介入调停弗尔山星的分裂战争时,需要一名翻译,那会儿我正好在场。”达尔说,“很少有人类能说超过一种的弗尔山星方言,而我会说全部的四种主要方言。” “真厉害。”杜瓦尔赞叹道。 “我的舌头挺灵活的。”达尔说。 “现在是谁积极主动啊?”杜瓦尔插话打趣。 “宇联任务失败后,曾建议非本土住民撤离星球。”达尔说,“宇联的首席交涉官说宇宙舰队急需语言学家和科学家,于是给了我一个宇舰学院的推荐名额。那会儿神学院已经被夷为平地,我无处可去,就算有,我也付不起路费。所以去宇舰学院看上去是个明智的撤离计划。在那里学了四年的外星生物学和语言学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真是个好故事。”杜瓦尔说着,向达尔举杯示意。 达尔回碰了她的杯子。“谢谢,轮到你了。” “我的经历无聊多了。”杜瓦尔说。 “那可不一定。” “我没有受过学院教育,只是作为一名低等士兵应召成为宇联维和人员。干了几年,三年前被调入宇宙舰队。之前一直都隶属南特号。” “升职了?” 杜瓦尔冷淡一笑:“并不是。只是私人冲突导致的调离。” 达尔还想再了解一些,但这时他的通讯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微笑地说了句:“这家伙。” “什么事?”杜瓦尔问。 “稍等片刻。”达尔转过身,朝着正站在走道上的一个年轻人挥了挥手。“我们在这儿,吉米。”达尔招呼着。年轻人笑着招手,向他们走来。 “我猜,这就是你在等的朋友。”杜瓦尔说。 “嗯,正是。”达尔介绍说,“这是吉米·汉森。” “吉米·汉森?”杜瓦尔有些惊讶,“莫非和汉森工业的首席执行官兼董事长的詹姆斯·汉森有关?” “是他的儿子,”达尔说,“全名詹姆斯·阿尔伯特·汉森四世[1]。” “真牛……”杜瓦尔说。 “如果他父亲点头的话,他能用零花钱买下这个空间站,”达尔说,“不过他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意思?”杜瓦尔不解。 “嘿,伙计们,”汉森终于来到了桌前,他看向杜瓦尔,伸出手自我介绍,“嗨,我是吉米。” “玛娅。”杜瓦尔简短地回答,回握他的手。 “你是安迪[2]的朋友吗?”汉森问她。 “嗯,没错。”杜瓦尔说,“我们已经有一个半小时的交情了。” “真不错,”汉森笑着说,“我和他的交情稍微久一点儿。” “但愿如此。”杜瓦尔说。 “我去拿点喝的,需要我再替你们带点什么吗?再来一轮饮料?”汉森说。 “我已经够了。”达尔说。 “那我就再来一杯。”杜瓦尔晃着快要空的瓶子说。 “同样的?”汉森问道。 “嗯!” “好的。那么我马上回来。”汉森啪的一合掌,“帮我占个座儿。” “没问题。”达尔点头。汉森走开了。 “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家伙。”杜瓦尔说。 “是啊。”达尔表示同意。 “虽然个性不是太鲜明。” “但是有其他的优点。” “比如说主动埋单。”杜瓦尔开玩笑地说。 “嗯,话虽如此,我想说的是其他方面的优点。”达尔说。 “你介意我问一个私人问题吗?”杜瓦尔说。 “你都已经调查过我的性取向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达尔说。 “你和吉米成为朋友,是在知道他父亲可以买下一两个星球之前吗?”杜瓦尔问。 达尔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有钱人和我们的区别在哪儿吗?” “你是说,除了有一大笔钱以外?”杜瓦尔问。 “嗯。” “我不知道。” “区别在于——当然,我指的是聪明的有钱人——他们对于接近自己的人总是有敏锐的洞察力。到底是真心想和自己做朋友,还是只想接近金钱和权力,或者成为名人跟班。明白了吗?” “明白了。”杜瓦尔说。 “嗯。”达尔接着说道,“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吉米还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宇联最富有的人之一,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然后意识到自己身边会聚集起一群人,因为各自的利益之心驱使而接近自己,于是就知道了怎样应付和规避这些人。” “我了解了。”杜瓦尔说,“如果你只是因为他父亲的权势才接近他,他一定会看出来的。” “在宇舰学院的最初几周,观察他的举动是很有趣的事。”达尔说,“一些学生——甚至连一些教官都不例外——试图和他拉近关系。我想他们应该会惊异于自己的企图被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看穿的速度。他早已经对洞察人心的技能驾轻就熟了,被锻炼出来的,必须如此。” “那你是怎么接近他的?”杜瓦尔问。 “我没去接近他。某天他来到我面前与我交谈。然后我想他看出了我并不在意他父亲是谁。”达尔说。 “你很受欢迎呢。”杜瓦尔说。 “唔……其实呢,我在他最头疼的生物课程上拿了A。”达尔说,“吉米对于交友很挑剔,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为自己考虑。” “他看上去也乐意把我当个朋友呢。”杜瓦尔说。 “那是因为他认为我们是朋友,而他相信我的判断力吧。”达尔说。 “是这样吗?”杜瓦尔问,“我是说,我们算朋友吗?” “你比我的理想友人类型要亢奋一些。”达尔说。 “好吧,我看出你偏爱‘平静’了。”杜瓦尔说。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平静。”达尔说。 “我也会偶尔瞌睡的,”杜瓦尔说,“当然不总是。” “我得慢慢适应。”达尔说。 “我想你会的。”杜瓦尔说。 “我把饮料拿来了。”汉森来到杜瓦尔身后。 “哇噢,吉米,”杜瓦尔说,“我简直太中意你了。” “好极了。”汉森把饮料递给杜瓦尔,接着在桌边坐下。“我们说到哪儿了?” 在穿梭艇到达之前,等候区又来了两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五个人:在三个宪兵押解下的两个船员。杜瓦尔用手肘捅了捅正看得出神的达尔和汉森。其中一个船员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挑起了一边眉毛。“没错,我被条子看着。”他说。 杜瓦尔无视他,直接向宪兵发问道:“他怎么了?” 宪兵指着挑眉毛的那位说:“这人背着好几项控告,走私、贩卖违禁品以及袭击上司。”接着指向另一位阴沉地低着头不看人的船员,“这个可怜虫是他的朋友,因为协同犯罪而负有连带责任。” “袭击上司的罪名是冤枉的,”第一个船员说,“大副自己兴奋得不像话。” “因为磕了你给他的毒品。”第二个船员嗫嚅着,仍然避免和任何一人的眼神接触。 “谁能证明我给他了?何况那些根本不是毒品。”第一个人争辩着,“它们只是一些遥远星球上生长的真菌罢了。而且也不该有这种效果,那些真菌能使人放松,而不是袭击房间里所有的人,逼得他们自卫。” “你给了他异种伪菇,对吧?”达尔问。 第一个船员盯着达尔:“我早就说过了,没人能证明我给了大副任何东西。也许吧。” “异种伪菇会自发产生一种化学物质,对人体有镇静作用。”达尔说,“但有百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的人会产生相反的反应。这类人大脑的感觉器官和大部分人有细微的差别,会在该物质影响下变得狂暴。看起来你的大副恰好就是那种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对外星真菌这么了解?”那船员问。 “知道这些的人而已,不论如何,你都不该和上司做交易。”达尔说。那船员冷笑了一下。 “那你怎么没被关禁闭?”杜瓦尔问。 船员指着达尔说:“问你的朋友呗,他见多识广。”杜瓦尔看向达尔,达尔耸了耸肩。 “异种伪菇并不是违禁物品,”达尔说,“但这是个擦边球,不轻易染指才是明智的选择。要使用,你得先学习外星生物学,或者有兴趣了解一些尚未备案、在学术上非违禁的外星情绪增强剂,当然是以研发为目的。” “啊。”杜瓦尔叹了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达尔说,“我想我们的朋友——” “芬恩。”第一个船员说,接着颔首向他的同伴,“这是赫斯特。” 达尔接着说:“——我们的朋友芬恩在被调离前一定声名远扬,因为他能给你一些尿检查不出的药物。” 赫斯特哼了一声。 “我还推测,这位大副也许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正在服用毒品——” “是真菌。”芬恩打断达尔的话。 “——之类的东西。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异种伪菇的作用下,他攻击了船员,这位芬恩只是在自卫,所以与其关芬恩禁闭,把事情搞大,还不如静悄悄地把他调走。” “对于你的解读我无可奉告。”芬恩说。 “那这些宪兵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呢?”汉森问。 “他们只是来确保我们干脆利落地登上无畏号而已。”赫斯特发话了,“他们可不希望这家伙有机会补充存货。”芬恩白了他一眼。 杜瓦尔看向赫斯特:“我听出了一丝挖苦的意味。” 赫斯特终于抬头,与杜瓦尔目光相接。“这畜生把东西藏在我的储物箱里。”他对杜瓦尔说。 “你对此一无所知?”杜瓦尔反问。 “他对我说那只是糖果,如果其他船员知道他有那些的话,肯定会把它偷走。” “当然会,”芬恩说,“而且我要声明一点,那些东西真是糖渍的。” “你还说那些糖是给你母亲的。”赫斯特说。 “嗯,好吧,”芬恩说,“这一点上我确实说了谎。” “我曾试图把实情告诉舰长和大副,但他们都不在乎。”赫斯特说,“他们认定我是共犯。我其实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帮他藏匿这些……糖果?”杜瓦尔问。赫斯特含混不清地嘟哝了几句,把视线别开了。 “他这么做是因为我曾经对他不错,而他又没有朋友。”芬恩说。 “所以你只是利用了他?”汉森说。 “我并不讨厌他,”芬恩说,“而且我也不是有意把他卷入麻烦的。他原本也不会惹上麻烦,那些东西没有违禁的成分。谁知道大副会发疯,想要把我的骨骼重组一遍。” “你最好深入了解一下你的产品。”达尔说。 “下回我入手了什么东西的话,会先找你咨询的。”芬恩挖苦道,又指了指舷窗,从那里可以看到穿梭艇正停在泊位上,“不过得等上好一阵了。我们的顺风车到了。” 第二章 无畏号的另外四名新船员也在一位短小精悍的军官德尔·索尔的带领下登舰并迅速就位了。达尔被带到无畏号的首席科学官金的面前。 “长官。”达尔说着,敬了一个礼。 金回了一个礼,说道:“达尔少尉,很高兴见到你。我一般不会给新入编的部门成员这样的待遇,不过我现在不当值,也许可以带你参观你的岗位。你有需要整理的私人物品吗?” “不,长官。”达尔说。他和其他船员的行李包正在接受飞船的安全检查,稍后会被送往各自的宿舍,宿舍的地址则会通过通讯机知会每个人。 “我知道你在弗尔山星待过几年。所以你也掌握了那里的语言,”金说,“全部四种方言。” “是的,长官。”达尔回答。 “在宇舰学院的时候我也大致学过一些,”金说着,清了清喉咙,“Aaachka faaachklalhach ghalall chkalalal。” 达尔克制自己不要发笑。金刚才尝试用第三语言来进行右派人士的传统问候“我给予你生命之粮”,但他的断句方式和口音把意思变成了“我们一起去侵犯蛋糕吧!”第三语言作为左派本土语言的基础,右派的人员很少主动使用它来交谈。排开这一点不说,一起侵犯蛋糕的行为在弗尔山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允许的。 “Aaachkla faaachklalhalu faadalalu chkalalal。”达尔用第三语言做出了正确的传统回应:“我与你共享生命之粮。” “我说得对吗?”金问。 “你的口音很特别。”达尔回答。 “我承认,”金说,“有时间我得向你讨教弗尔山星语言。” “好的,长官。”达尔回答。 “跟我来,少尉。”金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达尔快步跟上。 金所到之处,无畏号都呈现着有条不紊的繁忙景象。船员与军官们穿梭于厅廊之间,每个人都像是要去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金从他们中间穿过,人群像施了魔法般,如同被刀劈开的水流一样分开,紧接着又在他身后融合。 “这像是上下班交通高峰时段。”达尔环顾四周。 “你会了解到这里船员们都很迅速高效。”金说,“作为宇宙联盟的旗舰,无畏号的人员挑选很严格。” “我相信这一点,长官。”达尔说着,向身后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船员们都明显放慢了步调,盯着他和金。达尔并不明白他们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在宇舰学院的时候提出了驻扎无畏号的申请。”金说。 “是的,长官。”达尔说着,将视线收回到自己的上司身上。“您的部门正在从事一些非常尖端的工作。您在舰上项目的实验数据非常漂亮,我们在宇舰学院重复实验时却无法再现。” “我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们的工作出了什么差错。”金的嗓音有些发紧。 “完全不会,长官。”达尔说,“您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声誉无可撼动。我知道对于您的部门从事的这类工作,初始条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很难再现。” 金似乎放心了。“太空无垠,”他说,“无畏号的使命则是探索。我们进行的很多科学研究都遥遥领先——定性、描述、提出最初假设。然后我们继续前行,由他人进行后续研究。” “是的,长官。”达尔说,“正是这种前瞻性吸引着我。探索。” “那么,”金问,“你愿意参加外勤任务吗?” 一个船员在他们面前绊了一下。达尔扶住了他。“噢!”达尔支着他的背,“当心脚下。”船员推开他,嗫嚅了句“谢谢”就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雷厉风行,彬彬有礼。”达尔笑着说,当他看到金停下脚步瞪着自己时,便收起了笑容。“长官。” “外勤小队,”金重新开口,“你愿意加入吗?” “在宇舰学院的时候我更像只实验室的小白鼠。”达尔说。金皱起眉头。“不过我明白无畏号是一艘探索舰。我一直梦想着能够自己进行一些探索。” “很好。”金说着,又往前迈开步子。“当一只小白鼠,这在宇舰学院没什么问题,也许在其他船上也没问题。不过无畏号之所以能够有这么多的伟大发现并吸引了你,原因就是她的船员都乐于投身该领域,甚至不惜弄脏双手。我希望你谨记这一点。” “是,长官。” “好的。”金说着,在一扇标有“外星生物学”的门前停了下来。他打开门,向达尔展示了实验室的全貌,便走了进去。达尔跟上他。 房间里空无一人。 达尔问道:“人们都去哪儿了,长官?” “无畏号船员之间有很多跨部门的联合合作项目,所以身兼二职甚至数职的人很多。”金说,“比如说你自己,就因为在弗尔山星的经历而兼有语言学部门的任务。所以人们并不总是被束缚在自己的工作台前。” “明白了,长官。”达尔说。 “不过,”金说着,掏出通讯机联络上了某个人,“柯林斯上尉,你部门的新成员已经来你的实验室报到了。”片刻停顿后,“好的,就这些。”金挂断通讯机说,“柯林斯上尉将会来迎接你。” “谢谢您,长官。”达尔说着敬了个礼。金点点头,回礼之后便踏出实验室,和来时一样,人群在他面前分开又在他身后会合。达尔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嘿!”达尔身后有人声响起。他转过身,看到实验室正中间站着一个船员。 达尔望了望金刚走出去的门,又看向这位刚来的船员,“嗨,”他回应道,“刚才你还不在这儿。” “是啊,是这样的。”船员说着,走向达尔并握了握他的手。“杰克·凯萨维。” “安迪·达尔。”达尔回握他的手。“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商业机密。”凯萨维说。 实验室另一侧的门开了,另一个船员走了进来。 “这就是商业机密。”凯萨维说。 “那里边是什么?”达尔指着那扇门问道。 “储藏室。”凯萨维说。 “你们刚才一直藏在储藏室里?”达尔说。 “我们可没在玩捉迷藏,”另一个船员说,“我们在清点库存。” “安迪·达尔,这位是菲奥娜·贝奇。”凯萨维介绍说。 “你好。”达尔打了个招呼。 “你该庆幸我们清点好了库存,”贝奇说,“本来这该是丢给新人的活儿。” “唔,好吧,谢谢。”达尔说。 “不过我们还是得派你去倒咖啡。”贝奇说。 “我很乐意效劳。”达尔说。 “看,这是剩下的几个人。”凯萨维朝着从走廊大门进来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人立刻走向达尔。达尔看到她肩上上尉军衔的肩章,向她敬了个礼。 “不用拘束。”柯林斯说着,仍然回了个军礼。“只有陛下经过的时候才需要敬礼。” “您是说,金长官?”达尔问。 “看来你听懂了这个双关语,”柯林斯说,“他的姓氏听起来就像陛下[3]。” “是的,长官。”达尔说。 “作为个书呆子,你还挺有幽默细胞的。”柯林斯说。 “确实,长官。”达尔微笑着。 “很好,”柯林斯说,“我们可不希望招进一个木讷的人弄得到处冷场。我想你已经和凯萨维以及贝奇打过照面了。” “是的,长官。”达尔说。 “你已经清楚我是你的上司,”柯林斯说着,一边指向其他船员,“这位是本·特林,是实验室的二把手。”特林走过来与达尔握了手。“这就是全部的人员。” “您忘了詹金斯。”贝奇提醒道。 “唔,他们应该不会碰面的。”柯林斯说。 “说不定呢。”贝奇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詹金斯是什么时候?”特林问贝奇。 “我想我曾经见过他一次,不过后来发现那是个雪人[4]。”凯萨维说。 “不要再谈论詹金斯的话题了。”柯林斯说。 “詹金斯是谁?”达尔问。 “他进行着一个独立的项目,忙得无法抽身。别管他,你没机会见到他的。那么现在,”柯林斯来到一张桌子前,拿起数据板打开电源,“你以优秀的成绩从宇舰学院毕业,成为了我们的一员,达尔先生。” “谢谢您,长官。” “弗拉维乌·安东尼斯古还是外星生物学学院的院长吗?”柯林斯问。 “是的,长官。”达尔回答。 “拜托不要每句都加上一个‘长官’,达尔,听起来就像你有发音障碍。” 达尔笑了,“好吧。”他说。 柯林斯点点头,看回数据板:“我很讶异弗拉维乌将你推荐到无畏号来。” “开始他拒绝了,”达尔回忆起和院长的讨论,“他希望我能去欧罗巴[5]的研究所工作。” “你为什么没去呢?”柯林斯问。 “我想看看宇宙,而不是在一个六十公里深的钻井里看那些欧罗巴微生物。” “你不喜欢欧罗巴微生物吗?”柯林斯问。 “我相信它们作为微生物表现得很出色,”达尔说,“它们值得一些真正对它们有兴趣的人研究。” “让弗拉维乌改变主意应该颇费周章。”柯林斯说。 “我的成绩很好,引起了金长官的注意。”达尔说,“然后幸运便降临了,舰上正好有了空缺。” “这可不是什么幸运。”贝奇插嘴道。 “是一条龙兰冰鲨。”凯萨维补充说。 “幸运等级为E。”贝奇接着说。 “一条什么?”达尔问。 “你接替的是一个叫席德·布莱克的船员,”特林说,“他曾是龙兰七号的外勤小队成员。龙兰七号是一颗冰冻星球,在探索冰城遗址时,外勤小队被冰鲨袭击了。席德被带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的腿回来了,更准确地说,他的小腿。”贝奇说。 “别插嘴,菲奥娜。”柯林斯有些愠怒。她放下数据板,看着达尔说,“你应该已经见过金中校了。” “是的。”达尔回答。 “他和你提起过外勤任务的事吗?”柯林斯问。 “是的,他问我是否有兴趣参加。” “你的回答呢?” “我说,我曾经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但我一直期待有一天也能参与外勤任务。”达尔说,“怎么了?” “看来他已经被金的雷达锁定了。”特林对柯林斯说。 达尔看了特林一眼,问柯林斯:“我是不是做了些不恰当的事,长官?” “没有。”柯林斯瞥了特林一眼,“我只是不想让金插手打我组员的主意。仅此而已。” “你们存在观点分歧?”达尔问道。 “和这无关,”柯林斯说,“你不必操心这个。我们一件件事情来。”她指着房间一角说,“那是你的工作台。本会替你申请一个工作数据板并向你说明情况。杰克和菲奥娜可以解答你的任何其他疑问,但问无妨。然后呢,新人得负责倒咖啡。” “这一点我已经被告知了。”达尔说。 “好极了,”柯林斯说,“那我现在就可以来一杯了。本,协助他就位。” “那么,你们都被问及外勤小队的事情了吗?”杜瓦尔捧着餐盘来到餐桌前,达尔和汉森已经坐在那儿了。 “被问了。”汉森说。 “我也是。”达尔说。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这艘船上的人对于外勤小队的态度很奇怪。”杜瓦尔说。 “比如?”达尔问。 “我刚到新岗位上没五分钟,就听说了外勤任务成员的三种不同死法:被落石砸死的;被毒气熏死的;还有被脉冲枪给轰了个干净的。” “还有死于穿梭艇舱门故障的。”汉森补充道。 “还有死于冰鲨的。”达尔接了一句。 “死于什么?”杜瓦尔瞪大眼睛,“冰鲨是什么玩意儿?” “你问对人了,”达尔说,“我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用冰做成的鲨鱼吗?”汉森问,“或者,是生活在冰里的鲨鱼?” “他们那会儿并没向我详细说明。”达尔说着,拿叉子戳着餐盘中的一块肉。 “我觉得,你应该当场指出这冰鲨故事是在胡诌。”杜瓦尔说。 “虽然没多少细节,但你大概猜得没错。”达尔说,“这里的人们对于外勤任务颇为关注。” “那是因为总有人在任务中牺牲。”汉森说。 杜瓦尔抬起一边眉毛:“吉米,你为什么这么说?” “唔,我们都是来替补先前的船员的,”汉森指着杜瓦尔问,“你的前任,为什么不干了,是调离吗?” “不,”杜瓦尔说,“他就是被脉冲枪蒸发了的那个。” “我的前任是被吸出了舱门,”汉森说,“而安迪的前任则是被鲨鱼吃了,也许吧。你得承认这事情有点蹊跷。我敢打赌,如果我们问芬恩和赫斯特,他们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事情。” “说到他们……”达尔用叉子指着某处。汉森和杜瓦尔循着方向望去,看见赫斯特正在嘈杂的食堂队伍末尾,端着餐盘,阴郁地望着熙攘的大厅。 “他真是个郁郁寡欢的家伙,对吧。”杜瓦尔说。 “噢,他还成。”汉森说着向赫斯特打了声招呼。赫斯特似乎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接着好像在迟疑是否该加入他们三个,然后像放弃抵抗了一般朝他们走了过来,在桌前坐下,开始挑挑拣拣地用餐。 “你这一天过得好吗?”杜瓦尔终于忍不住问他。 赫斯特耸耸肩膀,又拨弄了一下他的食物。终于他做了个苦脸,放下餐叉。他环视着桌边的每个人。 “怎么了?”杜瓦尔问。 “到底是就我一个,”赫斯特发话了,“还是这船上的所有人都被这见鬼的外勤任务搞成神经病了?” 第三章 达尔在工作台前,对猎户座θ12星上的孢子进行分类。这时本·特林的数据板响起了消息提示。特林扫了屏幕一眼,说:“我去拿点咖啡过来。”便转身出了门。 我做的咖啡有什么问题吗?达尔有些疑虑,又开始工作。他来到无畏号已经一周了,一直按照规矩履行着倒咖啡的职责。他一直保持储藏间的咖啡壶满着,当实验室同事的咖啡杯空了的时候他立刻为他们倒满。他们并不讨厌这样——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会自给自足,但偶尔还是很享受有专人服侍的优越感。 这提醒了达尔,他该去看看咖啡壶是不是空了。在这之前凯萨维刚倒过一杯咖啡,达尔想找他问问,是否自己该去做满新的一壶过来。 他发现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出什么事了?”他自语道。 实验室的廊门滑开了,金和艾伯纳西舰长走了进来。 达尔站直,行了一个军礼:“舰长,司令。” 金环视着实验室:“达尔少尉,你的同事们呢?” “执行任务去了。”达尔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那就交给他好了。”艾伯纳西说着,径直向达尔走来。他拿着一个小瓶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达尔。 一个小瓶子,达尔想,不过他没做声。“一个外星生物样本。”他说。 “很好。”艾伯纳西说着,把样品瓶递给他。“你知道,少尉,我们正驶入梅罗维亚星的上空,它充满了艺术般的奇景,但其上的住民却着了魔似的反抗着任何种类的医学治疗。”他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达尔的反应。 “是的,长官。”达尔反应了过来,给出了舰长期待的回应。 “很不幸,他们正在遭受一场席卷星球的瘟疫,人口也急剧减少。”金接话说,“宇宙联盟对此非常关注,因为这场瘟疫造成的巨大损失会摧毁他们的文明,令这颗星球坠入黑暗的纪元而无法复兴。” “梅罗维亚星的政府拒绝了宇宙联盟的一切医疗援助,”艾伯纳西说,“所以无畏号被秘密遣往这里采集病原样本并研发相应的反细菌药剂,将其散播入星球上应可以消灭瘟疫。” 反细菌药剂?达尔寻思着,他们是说疫苗吗?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金又开口了。 “我们派了两人的小队秘密登陆采集样品,但在这过程中他们自身也被感染了,”金说,“梅罗维亚瘟疫已经夺走了李少尉的生命。” “该死的瘟疫将她的肌肉从骨头上溶解下来。”艾伯纳西神色凝重地说。 “另一个感染疫情的船员是克伦斯基上尉。”金说。接着,艾伯纳西和金都紧盯着达尔,仿佛要把染病的克伦斯基上尉的恐惧与不幸都施加给他。 “哦,不,”达尔鼓起勇气说,“克伦斯基可不能死。” 艾伯纳西点点头。“我想你知道手中小瓶子的重要性了,”他说,“用它研制出反细菌药剂。如果你做到了,就能拯救克伦斯基。” “还有整个梅罗维亚星。”达尔说。 “对,还有他们。”艾伯纳西说,“你有六个小时。” 达尔眨了眨眼:“六个小时?” 艾伯纳西点头:“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时间可不宽裕。”达尔说。 “你在说什么鬼话!”艾伯纳西说,“危在旦夕的可是克伦斯基!如果上帝能在六天里创造宇宙,你也一定能在六个小时内研制出反细菌药剂!” “我会尽力的,长官。”达尔说。 “尽力还不够,”艾伯纳西说着,用力攫住达尔的肩膀,“我希望听到的是你一定办到!”他激烈地晃着达尔的肩膀。 “我一定办到。”达尔说。 “谢谢你,迪尔少尉。”艾伯纳西说。 “达尔,长官。”达尔纠正道。 “达尔。”艾伯纳西重复了一遍,接着转而与金交谈。就如同关上了一个开关,艾伯纳西将注意力完全从达尔身上移开了。“快点儿,金,我们得跟德莱兹纳司令进行一次超波通讯。没剩多少时间了。”艾伯纳西大步流星地迈出实验室大门。金跟随其后,向达尔草草点了个头。 达尔握着样品瓶呆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嘟哝了一句。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储藏室的门开了,凯萨维和贝奇走了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凯萨维问。 “你们又清点库存去了?”达尔讥讽道。 “我们可没对你的工作评头论足。”贝奇说。 “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柯林斯突然从外面走进来问道,特林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达尔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冲他们发飙,他冷静下来,举起瓶子,“我得研制出对付这东西的反细菌药剂。” “反细菌药剂?”特林问道,“难道不是疫苗吗?” “我只是照实重复了他们的命令,”达尔说,“他们只给我六个小时。” “六小时……”特林不由望向柯林斯。 “嗯,”达尔说,“就算我现在知道所谓的‘反细菌药剂’是什么,时间也根本不够。合成疫苗得好几周。” “告诉我,达尔,”柯林斯说,“金和艾伯纳西在这里和你交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 “你指的是?”达尔说道。 “他们是迅速到来直接给你下命令,还是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不关你屁事的废话?”柯林斯问。 “是说了些废话。”达尔回答。 “舰长是不是表现得特别戏剧化?”凯萨维问道。 “什么叫‘特别戏剧化’?”达尔问。 “像这样,”贝奇说着,抓住达尔的双肩激烈地摇晃,“你在说什么鬼话!不是试着做!而是去做!” 达尔放好瓶子,免得它被不小心晃出去。“没错,正是如此。” “嗯,这些是他最中意的台词。”贝奇说着,松开双手。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达尔望着他的实验室同事们。 柯林斯没有理会达尔的抱怨。“还有一个问题。”她说,“他们要求你必须在六小时内研制出反细菌药剂的时候,有没有向你解释原因?” “有,”达尔说,“他们说这是能挽救一位上尉生命的最长时限。” “上尉的名字?”柯林斯问。 “这有什么关系?”达尔问。 “回答我的问题,少尉。”柯林斯有意提到了达尔的军衔,一周来这还是第一次。 “那名上尉叫克伦斯基。”达尔回答。 全场一阵沉默。 “原来是那个倒霉鬼。”贝奇说,“他总遭罪,不是吗。” 凯萨维哼了一声:“他还算不错了。”他盯着达尔说,“有别人已经挂了,对吧?” “一个叫李的少尉已经化成了一摊液体。”达尔回答。 “果然。”凯萨维对贝奇说。 “拜托你们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达尔问道。 “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特林说着,啜了一口咖啡。 “是啊,”柯林斯向凯萨维点点头,“杰克,把那东西拿过来。”凯萨维转了转眼珠,转身去了储藏室。 “至少请告诉我克伦斯基上尉是谁。”达尔说。 “他是舰桥的成员,”特林说,“从技术层面上说,他是个领航员。” “舰长和金司令官说他是外勤小队的成员,负责采集生物样本。”达尔说。 “是这样没错。”特林说。 “他们干嘛要送个领航员去干那活?”达尔问。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强调‘从技术层面上说’了。”特林又啜了一口咖啡。 储藏室的舱门打开了,凯萨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他把它放到最近的一个闲置充电板上,那个小装置启动了。 “这是什么?”达尔问。 “这是盒子。”凯萨维回答。 “它没个正式的称呼吗?”达尔问。 “大概吧。”凯萨维说。 达尔走向盒子,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又打开观察了一下内部。“看上去像个微波炉。”他说。 “并不是。”柯林斯说着,拿起小瓶子递向达尔。 “那它是什么?”达尔望着柯林斯。 “是盒子。” “就叫这个?盒子?”达尔问。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呼它为从一个已经灭绝的智勇双全的种族那里获得设计图纸而制造出的先进电感式实验用量子计算机。”柯林斯说。 “这是它的真实身份?”达尔问。 “没错,”柯林斯把样品瓶放到达尔手里,“把它放到盒子里。” 达尔接过小瓶:“你不让我制备样本吗?” “通常来说得制备,”柯林斯说,“不过既然是盒子,你把东西放进去就行了。” 达尔将样品瓶伸入盒子,放在底部中央的一个陶瓷托盘上。他关上盒子的前盖儿,将视线投向外面的设备仪表盘,上面有绿、红、白共三个按钮。 “绿色的是启动按钮。”柯林斯说,“红色的是停止按钮,白色的用于打开前盖儿。” “我以为会有更复杂的功能和操作。”达尔说。 “一般来说是的,但是它是——”柯林斯没说完,达尔接上话茬:“是盒子,我已经了解了。” “那么就开始吧。”柯林斯说。 达尔按下了绿色按钮。装置运转起来,发出了轰鸣声。内部发出了一道光。达尔窥视着,看到小瓶子正随着托盘转动。 “该不是在耍我吧。”达尔暗自思忖。他抬头问柯林斯:“接下来呢?” “你说艾伯纳西和金给你六个小时的时间。”柯林斯说。 “对。” “那大概五个半小时后盒子会告诉你答案的。” “它怎么告诉我?”达尔问。 “它会发出叮的一声。”柯林斯说完,走开了。 大约五个半小时过去了,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叮”,盒子中托盘转动的轰鸣声停止了,指示灯也随之熄灭。 “现在该怎么办?”达尔盯着盒子自言自语地说。 “看看你的数据板。”特林头也不抬地说。除了达尔,实验室只剩下他一人正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达尔抓过自己的数据板,打开显示屏,上面显示了一个复杂的有机分子的旋转视图以及一长串数据。达尔试图读懂它们。 片刻过后,达尔说:“我完全读不懂,数据量实在是太庞大了。” “别担心,”特林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向达尔说,“现在,听好你接下来的任务。首先,你带上你的数据板去舰桥找金。” “为什么?”达尔不解,“我可以把数据传给他。” 特林摇摇头:“那样没用。” “为什——”达尔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特林一把抓住他的手。 “闭上嘴安静听着,好吗?我知道这说不通,甚至很愚蠢,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带上你的数据板去找金,把这些数据给他看。在他浏览数据的时候,告诉他:‘我们几乎分析完了,但到蛋白外壳的时候出错了’,同时指着正显示着的数据。” “蛋白外壳?”达尔问。 “不一定非要蛋白外壳,”特林说,“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酶转录错误也好,RNA复制出错也好。我个人倾向说蛋白外壳,因为说起来比较简单。关键在于,你得一边展示着这些数据,一边说一切都进行得几近完美但仍需努力。” “为什么得这么做?”达尔问。 “这时候金会理所应当地皱起眉毛,凝视着数据,然后告诉你,你忽略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交给他来解决就好。”特林说,“你应该不失时机地说:‘噢!果然!’或者,‘太对了!’或者你要真乐意拍他马屁的话就说,‘金司令,我们再想个一百万年都想不到可以这样解决!’他会很受用。他不会表现出来,不过他很享受这样的奉承。” 达尔目瞪口呆,特林又抓住他的手。“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们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滚下舰桥。”特林说,“给他数据,指出错误,让他解决,拿回数据板,火速离开。千万别让自己引起他的注意,不要自作聪明地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去舰桥,干活,滚蛋,这才是最明智的行为。”说完,特林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台。 “这些举动一点意义也没有。”达尔说。 “确实没意义,”特林点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你们哪一位打算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吗?”达尔问。 “也许会的。”特林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坐下,“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该做的就是立刻把数据带去舰桥给金看,你的六小时时限就要到了,快点。” 达尔刚冲出外星生物实验室的大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他跌倒了,数据板也掉在了地上。他爬起身想将它找回,发现和自己相撞的人是芬恩,他正拿着达尔的数据板。 “跑这么急干嘛。”芬恩说。 达尔一把拿回自己的数据板,“那是因为如果十分钟之内我不到舰桥。有人会被液化。”达尔说着,继续往舰桥的方向奔去。 “听上去很刺激。”芬恩说着,跟上了达尔的脚步。 “你没地方可去吗?”达尔问他。 “有啊,”芬恩说,“舰桥。我要替我的上司把舱单交给艾伯纳西舰长。” “这船上的人都不传送讯息的吗?”达尔问。 “在无畏号上,人们更喜欢当面接触。”芬恩说。 “你认为真的是这样吗?”达尔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前行。 “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芬恩问。 达尔耸耸肩:“没事,不重要。” “我喜欢这艘飞船,”芬恩说,“这是我待的第六艘飞船了。之前待过的那些,船上的军官都死板地遵守着流程和公约。这艘则宽松得多,感觉像在乘游轮一样。但我的上司却见了鬼一般对舰长避之不及。” 达尔猛然停下,芬恩晃了几下才避免了第二次相撞。“他对舰长避之不及。”达尔重复道。 “有一次,他正在讲和一个戈迪乌斯星的双性人共度一晚的事情,接着他出门去倒咖啡,结果他前脚出门舰长后脚就进门了。简直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你不是在说笑,对吧。”达尔说。 “不然你觉得,为啥让我来送信呢?”芬恩反问道。 达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芬恩也跟了上去。 舰桥修葺得十分光洁齐整,井井有条。这让达尔想起了自己曾经待过的最顶级的摩天大楼的大厅。 “达尔少尉,”首席科学官金说着,从自己的工作台站起身,“我想你赶在最后时限前完成任务了。”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工作了。”达尔走向金,把显示有那个旋转着的有机分子的数据列表给金过目。金把数据板接了过来,静静地研究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抬头看达尔,咳了一声。 “对不起,长官,”达尔想起了他的台词,“我们已经完成了99%的工作,但是我们遇到了问题。呃,是关于蛋白外壳的。”片刻停顿后,他指向了快速滚过屏幕的数据。 “你们实验室总是在蛋白外壳上出差错,不是吗?”金咕哝了一句,又细细地端详起了屏幕上的数据。 “是的,长官。”金回答。 “下一次,要记得更仔细地检查肽键之间的关联。”金的手指敲着数据板,“很多时候,问题的答案就在眼皮底下。”他把数据板还给达尔。有机分子已经停止了旋转,一些化学键被醒目的红色标记了出来。除此之外分子没有任何变化。 “真是太令人吃惊了,长官,”达尔说,“我们怎么会弄错呢!” “是啊。”金说,又敲了敲屏幕,将数据从达尔的数据板传输到自己的工作站上。“幸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将完善后的方案用来进行合成,从而挽救克伦斯基的生命。”金用手指将数据板推回给达尔。“谢谢你,少尉,这样就可以了。” 达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特林的叮嘱在脑海响起。 去舰桥,干活,滚蛋,这才是最明智的行为。 于是达尔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他刚走下舰桥,芬恩就迎了上来。“噢,这真是彻头彻尾的浪费时间,”芬恩说,“我喜欢这样。” “这艘船上一定哪里有问题。”达尔说。 “相信我,这艘船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对劲。”芬恩说,“这是你的第一个岗位,所以你还没有概念。听听过来人的建议吧,这船好得很。” “我还没到能信赖你的地步——”达尔的话突然中断,他看到一个头发胡子老长的怪人出现在面前。怪人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接着用手指戳了戳达尔的前胸。 “你,”怪人说着,加大了指尖的力道,“你运气不错,你简直不知道你有多好运。听我的,达尔,离那舰桥远点。别被剧情牵着鼻子走。下次你肯定就不会这么走运了。那样的话,你就完了。”怪人瞥了芬恩一眼,“你也一样,懒鬼,你肯定是个炮灰。” “你是谁?你忘记吃药了?”芬恩问道。 怪人哼地一笑。“不要以为我会给你们二次警告。”他说,“听不听随你。不过不听的话,你们一定会死的。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死亡,那就是你们的归宿。你们自己决定吧。”怪人走开了,突然转身钻进了一条运货通道。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芬恩说,“雪人吗?” 达尔回头望着芬恩,没有作答。他飞快地追了上去,猛地推开货道的门板。 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芬恩站在达尔的身后,说:“你刚才说这个地方怎么了?” “这艘船上一定哪里有问题。”达尔说。 “嗯,”芬恩说,“我想你是对的。” 第四章 “快点,马上就到穿梭艇了!”克伦斯基上尉大喊。达尔忍不住冒出了个傻呼呼的滑稽念头,作为一个刚从疫病中康复的人,克伦斯基看上去也太精神了吧。然后与赫斯特及外勤小队的每个人一样,他疯狂地沿着空间站的走道奔跑,想要摆脱机械死神的脚步。 这个空间站并不隶属宇宙联盟,它是一个独立商业机构建立的,很可能没有进行过严格的合法登记,尽管如此,它仍然不断地对外发送着超波求救信号,并在其中隐藏了另一组加密信息。无畏号对第一组求救信号作出了回应,并派了两艘穿梭艇的外勤人员前往这个空间站。当外勤小队到达目的地时,加密的那组信息已经破解完毕了。 信息内容是:远离此地——机器已经不受控制。 达尔所在的外勤小队在信息破解前已经明白了事态,一台暴走的机器将船员洛佩兹撕成了碎片。回荡在大厅里的惨叫说明第二外勤小队也通过惨痛的经历发现了这件事。 芬恩、汉森和杜瓦尔都在第二小队中。 “是哪个混蛋居然把机器杀人狂的消息给加密了?”赫斯特厉声喊叫。他已经落到了纵队的最末尾。 嗡嗡的振动声暗示了他们身后不远处正跟着其中的一台机器,是个大家伙。 “安静!”达尔说。他们已经知道机器能看到他们的动静,它们很可能也能听见他们。达尔、赫斯特和剩下的两名队员蹲下身,等着克伦斯基告诉他们下一步前进的方向。 克伦斯基看了看他的通讯机。“达尔。”他示意达尔上前。达尔蹑手蹑脚地走到上尉身边,看着他通讯机上显示的地图。“我们在这儿,”上尉指着其中一条走道,“穿梭艇机库在这儿。有两条路可以过去:一条是穿过空间站的主引擎室;另一条是穿过已经乱成一团的大厅区域。” 拜托你少废话,直接做决定吧。达尔心想着,仍然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分组行动比较好,”克伦斯基说,“这样即使其中一组遭遇了机器,另一组也能安全到达穿梭艇机库。你们谁受过驾驶穿梭艇的训练?” “赫斯特。”达尔小声说道,随即他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的。在此之前他可不记得听说过这件事。 克伦斯基点点头:“那么你和他还有麦格雷戈队员一组,从大厅穿过去。我和威廉姆斯从主引擎室走。我们在穿梭艇会合,如果可能的话就等菲舍上尉的队伍到达后一起出发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是,长官。”达尔说。 “祝你们好运。”克伦斯基说完,示意威廉姆斯跟上自己。 他看上去一点都没被液化,达尔不由得又一次寻思着。他回到赫斯特和麦格雷戈身边说:“上尉建议分组行动,我们三个一组穿过大厅前往机库。”与此同时,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已经沿着走道向主引擎室走去。 “什么?”麦格雷戈露出了明显的绝望神色,“去你的。我可不想和你一组,我要跟着克伦斯基行动。” “这是命令。”达尔说。 “去他的狗屁命令,”麦格雷戈说,“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什么能动得了克伦斯基一根毫毛,但你不一样,你不过是个少尉。我们现在被困在一个满是该死的绞肉机的空间站里。你当真认为凭你就能平安无事地从这里逃出去吗?” “冷静下来,麦格雷戈。”达尔握住他的手。从他的脚下传来走廊地板的振动。“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麦格雷戈说,“你根本不明白!洛佩兹已经死在了克伦斯基的面前!她已经牺牲了!现在和克伦斯基在一起的人才是安全的!”他猛地起身想要追上克伦斯基,刚踏进走廊,一直尾随着他们的杀人机器从转角处出现了。麦格雷戈没来得及张开嘴发出一声呼喊,机器的钢叉已经贯穿了他的右腹部。 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达尔和赫斯特蜷缩在走廊一侧,杀人机器正在拐角处,麦格雷戈悬挂在两者之间的叉上,血如雨下。 “我说吧!”麦格雷戈将头转向惊慌失措的达尔,口中鲜血喷涌。接着他被猛地抛起,落在机器高速旋转的切割刃上。 达尔狂呼着麦格雷戈的名字,站起身一把掏出脉冲枪,朝着弥漫的血雾中心、杀人机器所在处射击。脉冲光束掠过,机器外壳毫发无伤。赫斯特大喊一声,拽起达尔沿着走廊逃跑。机器已经将钢叉复位了。他们拐弯跑上通往大厅的另一条走道,冲进走道并旋即关上了身后的隔离门。 “这种门挡不住那个怪物。”赫斯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达尔仔细察看了一下门。“这里还有一组门,”他说,“用于阻燃或者气封。找找启动按钮在哪儿。” “找到了。”赫斯特说,“往后退点。”他按下一个巨大的红色按钮,接着一阵咯吱声响起,一对沉重的门板开始缓慢地闭合,到了一半卡住不动了。“不是吧。”赫斯特说。 通过已关闭那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杀人机器正赫然步入视野中。 “我有办法。”达尔说。 “拔腿就跑吗?”赫斯特说。 “回到启动装置那儿。”达尔说。赫斯特不解地退回那儿。机器的钢叉扎进了外侧的门板,接着把它撕扯开了,与此同时,达尔举起脉冲枪对着启动装置开火。面板立刻火花四溅,沉重的防火门又开始闭合了,发出颤抖的铿锵声。 “打爆按钮?”赫斯特满脸的怀疑,“这就是你的好点子?” “直觉告诉我该这么做。”达尔说着收起脉冲枪。 “你是说,这个空间站是被胡乱地建造起来的?”赫斯特说,“这整个大家伙都是违规建筑?” “杀人机器似乎能印证这一点。”达尔说。 叉车猛击防火门,发出了震天的巨响。 “如果那扇门和这鬼地方一样都是乱来的话,大概支撑不了多久。”赫斯特说。 “我们可不会待在这儿等死的。”达尔说着,掏出通讯机查看空间站的地图。“快点,厨房那里还有个门,我们可以从那里接近机库。如果我们走运的话,应该可以顺利到达。” 达尔和赫斯特从一条走道到达穿梭艇机库时,菲舍上尉和杜瓦尔、汉森、芬恩的那一队已经从另一条走道到达了。 “噢,我们运气真不错。”芬恩看到达尔和赫斯特出现时说了一句。这话听起来有点讽刺,不过芬恩说这话的语调听上去却是快疯了的状态。汉森把手扶上他的肩膀。 “克伦斯基以及你们其他成员在哪儿?”菲舍问达尔。 “我们是分组行动的。”达尔说,“在我们分开时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都还活着,洛佩兹和麦格雷戈已经牺牲了。” 菲舍点点头说:“我们组的佩顿和韦伯也一样。” “机器的钢叉和旋转刀片?”达尔问。 “一大群机械飞蝇。”杜瓦尔说。 “我们错过了那些。”达尔说。 菲舍摇了摇头说:“真是难以相信,我才调动到无畏号上来,第一次带领外勤队执行任务,就损失了两名队员。” “这并不是您的错,长官。”达尔说。 “我从没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菲舍说。他带着一行人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接近机库。 他们进入机库后,菲舍问:“这里谁有驾驶穿梭艇的资格?” “我。”赫斯特说。 “太好了。”菲舍说,指着克伦斯基曾驾驶的那艘穿梭艇,“发动它。我来发动我的。你们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登艇。”他指着赫斯特说,“如果你看到有机器接近,别犹豫,立刻起飞。我的穿梭艇上已经给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留好位置了。明白吗?” “明白,长官。”赫斯特说。 “那就快行动吧。”菲舍说着,钻进了自己的穿梭艇。 “这次任务是个彻头彻尾的灾难。”赫斯特坐在舱里,依次打开了起飞准备的一系列设备。芬恩、杜瓦尔和汉森都系上了安全带。达尔仍然站在舱口,寻找着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的身影。 “赫斯特,你以前告诉过我你会驾驶穿梭艇吗?”达尔转身问赫斯特。 “我正忙着呢。”赫斯特说。 “我也不知道他会驾驶穿梭艇。”芬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急需缓解焦虑,相比尿自己一身,交谈似乎是个不错的方式。“我认识他都超过一年了。” “我觉得你不至于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信息。”达尔说。 “我们的关系并不亲密,”芬恩说,“大概只有利用他的储物柜藏东西的这点儿交情。” 达尔没说话,又转向舱门。 “好了。”赫斯特说着,按下一个按钮,引擎发动了。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说道:“关上舱门,我们准备起飞了。” “等一下。”达尔说。 “你在说什么胡话。”赫斯特说着,按下仪表盘的一个按钮关上了舱门。 达尔猛地拍下舱门的手动制动阀。“我说了等一下!”他朝赫斯特大吼。 “你脑子进水了吗?”赫斯特也大声地回吼,“菲舍那边的空间足够装下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我现在只想离开,老子才是驾驶员,我想离开就得离开!” “我们得等着!”达尔说。 “见鬼了!为什么?”赫斯特说。 “他们来了。”坐在座位上的汉森指着远处说。 达尔从舱门望去,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正互相支撑着,跌跌撞撞地挪进机库。他们身后随即传来了机器的重击声。 菲舍将头探出舱门,看到了达尔。“快点!”他朝克伦斯基和威廉姆斯跑去。达尔也跳出自己的穿梭艇追了上去。 “我们后面总共有六台。”克伦斯基说。他们遭遇上了其中的两台。“我们用尽了全力,但是一大群机械飞蝇——”他摔倒了,达尔赶在他倒地前抓住了他。 “你带他?”菲舍问达尔。达尔点点头。“把他搬到你的穿梭艇上,让驾驶员起飞。威廉姆斯交给我。快!”菲舍用胳膊环住威廉姆斯,使劲往自己的船上拖。威廉姆斯回头望着克伦斯基和达尔,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情。 第一台机器已经重重地踏进了机库。 “快点!安迪!”杜瓦尔站在舱门口朝达尔大喊,汉森也解开安全带来到舱门前。达尔朝着穿梭艇一个猛加速,将克伦斯基完美地扔进杜瓦尔和汉森怀中。他们把上尉拽进舱内,达尔随后也跌坐进舱门。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赫斯特有意地请示了一句,没等回应就按下了舱门控制按钮。穿梭艇从锚位上腾空而起,此时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舱体又滑了下去。 “叉车!”芬恩惊呼。他没有系安全带,而是在赫斯特身后一起看着后视监视器。“它没抓上来。” 穿梭艇飞出了机库。“终于甩掉它了。”赫斯特嘟哝了一句。 “克伦斯基怎么样了?”达尔问杜瓦尔,后者正在检查克伦斯基的情况。 “他还没恢复意识,但看上去没什么危险。”她说,一边转向汉森,“吉米,请把急救箱给我,箱子在驾驶座的后边。”汉森走去把急救箱拿了过来。 “你知道该做什么?”达尔问。 杜瓦尔抬了一下眼:“我说过我曾是陆军士兵吧?那会儿接受过急救训练。可没少花时间给人们打绷带。”她笑着,“深藏不露的不止赫斯特一个人呢。”说着,她打开箱子开始实施急救。 “噢,该死。”芬恩盯着监视器说。 “怎么了?”达尔走了过去。 “另一艘穿梭艇,”芬恩说,“我刚接收到他们的摄像头拍下的图像。” 达尔看到图像上显示着十几台机器涌进机库对着穿梭艇开火。它们的上空是一团黑压压的云在漂浮移动。 “是机械飞蝇群。”芬恩喃喃地说着。 画面扭曲模糊了起来,接着闪断了,屏幕一片漆黑。 芬恩滑进副驾驶位,敲着刚才他们监视的屏幕。“那艘船遇到麻烦了,”他说,“引擎没法发动,而且船体似乎也残破不全。” “我们得回去救他们。”达尔说。 “不。”赫斯特说。达尔怒视着他,但赫斯特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安迪,不行了。只要船体破损哪怕只一点点,机械飞蝇群就能钻进去。如果飞蝇已经进去,那菲舍和威廉姆斯就必死无疑了。” “他说得没错。”芬恩说,“那艘船上已经没有人生还。即使我们回去了也救不回他们。机库已经被那些鬼东西占领了。穿梭艇上也没有配备武器。我们去也只是给那些机器充当第二个靶子而已。” “不管怎么样,我们很幸运能逃脱。”赫斯特说着,回到控制台前。 达尔回头望着克伦斯基,杜瓦尔和汉森正在照料他,他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我可不认为是运气让我们捡回一条命的。”达尔盯着克伦斯基说。 第五章 “我觉得,现在可以别给我新人待遇了吧。”达尔对他的实验室同事说。 四个人面面相觑,沉吟半晌,终于,贝奇说话了:“好吧,你不用再替我们端咖啡了。” “这不关咖啡的事,菲奥娜!”达尔说。 “我知道,”贝奇说,“但我想说这个试探一下也无妨。” “你的外勤任务发生了什么事吧。”柯林斯说。 “不光是任务的事情,”达尔说,“还有当时金来实验室的时候你们集体玩消失的事情,还有他在走廊时人们那种诡异的避让方式,还有那来历不明的破盒子,这船上到处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好吧,我告诉你实情。”柯林斯说,“人们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些军官领导下的外勤任务,队员死亡率特别高。那些军官就是艾伯纳西舰长、金中校、轮机长威斯特、首席医疗官哈特奈尔和克伦斯基上尉。” “不仅仅是队员死亡率。”特林说。 “对,”柯林斯说,“还有别的现象。” “就像克伦斯基的周围如果已经死过人了,那其他一起行动的人就会安然无恙。”达尔想起了麦格雷戈。 “其实克伦斯基的效果没那么显著。”凯萨维说。 达尔转向凯萨维:“效果?你甚至还给了个专有名词?” “嗯,牺牲效果。”凯萨维说,“哈特奈尔和金周围的牺牲效果是最强的。舰长和克伦斯基的不那么强。威斯特身上则完全没有规律可言,跟他的人死定了。” “他身边总是有各种爆炸。”贝奇说,“对一个轮机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在他们身边死得快,这情况太显而易见了,所以谁都避之不及。”柯林斯说,“如果他们来到舰上,船员们都知道要装出一副正在为队长或者部门主管干什么重要任务的样子,所以他们大驾光临时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在走廊间穿来穿去。” “金每次来的时候,你们都恰好去打咖啡了或者都在储藏室里煞有介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个追踪系统。”特林说。 “追踪系统?”达尔疑惑地说。 “这并不奇怪,”柯林斯说,“我们每人配备有通讯机,随时向无畏号的主机系统发送我们的定位信息。我作为你的上司,能获知你在舰上任何位置的信息。” “可是金并不是你的下属,”达尔说,“艾伯纳西舰长也不是。” “警报系统并不完全合法。”柯林斯承认。 “但你们都有数据入口。”达尔说。 “只有他们有。”凯萨维指着柯林斯和特林说。 “当金他们接近时,我们会发出警告。”特林说。 “‘我去打点咖啡。’”达尔重复着那天听到的这句话。特林点点头。 “只有你们两人在场的时候,才能给我们警告。”凯萨维说,“如果你们不在的话,我们就惨了。” “我们也没法让全船人都连上警报系统,”特林说,“那样实在太显眼了。” 凯萨维嗤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他们会发觉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达尔问。 “意思是舰长、金还有其他的军官好像察觉不到船员们在回避他们。”贝奇说,“他们也察觉不到自己害死了大量船员。” “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到?”达尔问,“没有人向他们报告吗?他们对事态一无所知吗?” 其他四名实验室成员用眼神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柯林斯说:“曾经有人向舰长指出过,不过似乎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怎么回事?”达尔问。 “他们面对大量的人员损耗,无动于衷。找他们说,就跟找一面墙壁说话一样。”凯萨维说。 “那就再找别人申诉,”达尔说,“比如说康斯托克司令。” “你难道以为我们没试过吗?”凯萨维说,“我们联络了舰队,也联络了宇联军事调查局。我们甚至连媒体曝光这一招都尝试了。没用。” “我们只是被告知,没有他们渎职或者不称职的确凿证据。”特林说,“不只是我们,所有举报投诉的人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还要多少的牺牲者才能让他们重视这个事实?”达尔问。 “我们只是被告知,”柯林斯说,“宇联的这艘旗舰,无畏号,相比一般的飞船接手了更多的敏感外交事件以及军事和科学研究任务,风险也会相应地增加。所以船员会有更大的概率出现伤亡。这是与高回报的职位相伴而生的高风险。” “也就是说,高伤亡率被当成了一个特征,而不是一个错误。”凯萨维冷淡地说。 “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回避他们了。”贝奇说。 达尔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么盒子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呢?” “关于盒子我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柯林斯说,“没人能解释。实话实说,根本没有所谓神奇的盒子。” “它看起来就是个微波炉,东西好了就‘叮’一声,然后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数据。”达尔说,“你得亲自去向金呈示这些数据结论,不管你对他做什么解说,只是给出一个东西好让他去修正。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扯淡,我没说错吧?” “从我们刚来到这里时起,就一直是这么办的。”特林说,“我们按照前辈的教诲一直这么做。因为它确实很有效。” 达尔激动地挥起双手:“那为啥不用这盒子解决所有的事情呢?那能节省多少时间啊!” “并不是任何情况下都有用的,”特林说,“只有事情极度困难的时候才有效。” “就像在六个小时里研制出所谓的反细菌药剂。”达尔说。 “完全正确。”特林说。 达尔环视着房间,问道:“一个科学实验室却用一个魔术盒来解决问题,这不奇怪?” “当然很奇怪!”柯林斯尖刻地反驳,“我恨透这该死的东西了。但我只能说服自己这不是变魔术。我们只是稀里糊涂地入手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先进仪器,它就是这么运转的。就像你给一个洞穴原始人看你的通讯机,他没法知道工作原理,但他照样可以用它来进行联络。” “如果用通讯机来比喻盒子的话,大概只有原始人屁股着火的情况下,它才能起作用吧。”达尔说。 “正是如此,”柯林斯说,“我们装腔作势地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我们对这些数据一筹莫展,但是无畏号的主机却可以。当死到临头的事态出现时,就这么做。仅此而已。我们都恨透了这种方式,但是别无选择。” “我刚到无畏号的时候,曾经和金提到,在宇舰学院无法重复你们在船上做的各项实验。”达尔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没有真正做过实验。” “你的疑问都解开了吗?”柯林斯问。她明显已经对这场问答交锋厌烦了。 “我初来报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达尔问。 “那时我们该怎么说?安迪?”柯林斯说,“‘嗨,欢迎来到无畏号,千万别接近那些军官,不然你会在他们指挥的外勤任务中送命。噢还有,这有一个魔盒能解决所有不可能的问题。’这一定是个棒透了的第一印象,对吧?”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凯萨维说,“直到有朝一日你经历了这见鬼的种种破事。” “这可真疯狂。”达尔说。 “没错。”柯林斯说。 “那你们对此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达尔说,“即使是猜测也好?” “合理的解释就是宇联告诉我们的,”特林说,“无畏号执行的都是高危任务,为此会有更多的牺牲。船员都进化出了迷信思想和回避策略。我们虽然对我们使用的高科技一窍不通,但靠它我们能完成任务。” “但你们自己都不相信它。”达尔说。 “我不喜欢它,”特林说,“但我没有不相信它的理由。” “詹金斯可就没有这么理性了。”贝奇说。 达尔转身面对着贝奇:“你曾经提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在进行一项独立的研究。”柯林斯说。 “和这个事情相关?”达尔问。 “不完全是。”柯林斯说,“他是警报系统的创建者之一。飞船主机的人工智能会将我们的警报系统判定为黑客,试图以补丁修复漏洞。所以如果它要长久发挥效力的话,詹金斯就得不停地更新升级。” 达尔瞥了凯萨维一眼:“你曾说他看起来就像个雪人。” “确实如此,”凯萨维说,“像个雪人或者拉斯普京[6],这两种说法都有,两种都挺准确的。” “我想我曾和他打过照面。”达尔说,“那天我去舰桥把克伦斯基感染的瘟疫病原数据送给金,回来的途中在走廊上遇见了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柯林斯问。 “他让我远离舰桥,”达尔说,“他还让我‘别被剧情牵着鼻子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贝奇张嘴想说什么,柯林斯抢先一步发话了:“詹金斯是非常出色的程序员,但也有点太专注于自己的小世界了,无畏号上的生活对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的妻子在一次外勤任务中死去了。”贝奇补充道。 “出了什么事?”达尔问。 “她被瑟奎利亚的暗杀者射杀。”柯林斯说,“杀手的目标是宇联驻瑟奎利亚星大使。舰长推着大使卧倒的时候,玛格丽特正站在他身后。子弹贯穿了她的颈动脉,当场毙命。那件事以后,詹金斯就选择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觉得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达尔问。 “这个我们下次有机会再细聊吧。”柯林斯说,“你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事态以及背后的原因。我很抱歉没有更早知会你这些,安迪。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你也知道我和本突然说我们要去倒咖啡的时候该做什么。” “躲起来。”达尔说。 “‘躲’并不是我们的说法,”凯萨维说,“我们更乐意称之为‘执行第二任务’。” “所以我们并不是躲在储藏室里,”贝奇说,“我们只是在第二工作区。” “那我就把工作台后面当作第二任务场所好了,没问题吧。”达尔说。 “你把握精髓了。”贝奇说。 晚饭时间,达尔对他的四位朋友说了在实验室听到的种种,接着转向芬恩:“那么,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打听到了。”芬恩说。 “好极了。”达尔说。 “在我开始之前,我想说我一般可不替人白白干活的。”芬恩说着,把自己的通讯机递给达尔,“通常这类事情的报酬得是一个星期的工资吧。不过那次外勤任务以来,我也觉得这破事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想弄个明白。” “你们俩在说啥?”杜瓦尔说。 “我让芬恩弄来了一些档案记录,”达尔说,“主要是一些医疗记录。” “谁的?”杜瓦尔问。 “你男朋友的。”芬恩说。 达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杜瓦尔正在和克伦斯基拍拖。”芬恩说。 “闭嘴,芬恩!我才没有!”杜瓦尔瞥了达尔一眼。“他康复后,就老跟着我,说感谢我救了他的命。他说当他刚到穿梭艇的时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因为他看到有个天使出现在他的眼前。” “噢老天!”赫斯特说,“原来这种搭讪的话真的有用啊!我总觉得要我说这话还不如让我去死。” “显然没用。”杜瓦尔赞同道,“反正他问下次登岸假的时候能否请我喝一杯。我说我会考虑的。” “还说不是男朋友。”芬恩讪笑。 “我现在真想戳瞎你的眼睛。”杜瓦尔拿叉子怒指着芬恩说道。 “你为啥对克伦斯基上尉的医疗记录有兴趣?”汉森问。 “一周前,克伦斯基感染了一场瘟疫。”达尔说,“但他恢复得极快,甚至都能再带队执行外勤任务。在那场任务里他被机器袭击,失去了意识。结果他又飞快地康复了,甚至还有力气去勾搭玛娅。” “老实说,他看上去还是很凄惨。”杜瓦尔说。 “老实说,那状况下基本就是个死。”达尔说,“梅罗维亚星的瘟疫是把人的肌肉从骨骼上溶解掉。克伦斯基如果再迟十五分钟接受治疗的话就会死亡。结果他一周后就活蹦乱跳地带队出外勤去了?一周战胜重感冒病毒还差不多,战胜了吞噬肌肉的病毒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所以说他有一个了不起的免疫系统?”杜瓦尔说。 达尔盯着她,接着把芬恩的通讯机抛给她。“在过去的三年间,克伦斯基中枪三次,感染致命疾病四次,被乱石堆砸过,被卷入过穿梭艇相撞事故,还在舰桥控制台爆炸中烧伤,经历过局部气密压降,遭受过诱导性精神波动,被两只剧毒动物咬过,以及被外星寄生虫控制过身体。这就是在最近的瘟疫和外勤任务之前发生的事。” “他还染有三种性传播疾病。”杜瓦尔滚动着记录,念道。 “好好享受和他的约会吧。”芬恩揶揄道。 “我想我得点一份青霉素烧石头。”杜瓦尔说着,把通讯机递给达尔,“所以你认为,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四处晃悠。” “排除掉那些可以让他死个几百回的事情不谈,”达尔说,“他这会儿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才叫不可思议。他竟然没有成为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综合征的典型案例。” “他们会接受康复性心理治疗的。”杜瓦尔说。 “没错,但是这么频繁地受伤,”达尔说,“三年经历了十七次严重的伤害和刺激,也就是每两个月就得死里逃生一次。他现在一定是个胚胎状态,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在下一次事故之前康复过来。简直难以置信。” “你看出了什么问题吗?”杜瓦尔说,“或者你只是嫉妒他的身体素质?” “问题就是,这船上的很多事情都匪夷所思。”达尔说着,在屏幕上滚动出更多的数据。“我的上司和实验室同事们今天给我灌输了一堆毫无意义的东西,和外勤队伍、克伦斯基以及其他事情有关。不过我并不买账就是了。” “为什么?”杜瓦尔问。 “因为我觉得其实他们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达尔说,“而且这根本没法消除对类似事件的任何疑问。”他皱起眉头望着芬恩,“你没法弄到关于詹金斯的信息吗?” “你是说我们那天撞见的那个雪人?” “没错。”达尔说。 “系统里也没有一丁点他的信息。”芬恩说。 “我们那天撞见的可不是个幽灵。”达尔说。 “确实不是,”芬恩点头,“只是系统里没有登入他的档案。但既然他是你们实验室人心目中的神级程序员,而且现在正频繁地入侵舰上的主机系统,那他没有被登录在案也就不奇怪了。对吧?” “我想我们得找到他。”达尔说。 “为什么?”芬恩问。 “我想他肯定知道别人不愿谈及的机密。”达尔说。 “你实验室的朋友不是说他是个疯子嘛。”赫斯特说。 “我想他们没当安迪是朋友。”汉森说。 大家都望着汉森。“这是什么意思?”赫斯特问。 汉森耸耸肩:“他们解释没有提前告知安迪这些事的原因,说是他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就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没有告知他的话,安迪就没法像他们一样回避金司令官还有其他军官,从而避免卷入外勤队伍风波。好好想想吧,伙计们,我们五个人都同时被编入了同一支外勤队伍,这船上有数以千计的船员,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们都是新来的。”杜瓦尔说。 汉森点点头:“而且到目前为止,除非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我们的同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你认为,他们不把事情告诉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会不相信他们,”达尔说,“而是因为,总有人得送死,我们当了替死鬼,他们就安全了。” “我只是假设。”汉森说。 赫斯特钦佩地看着汉森:“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犀利。” 汉森又耸耸肩:“如果你是星际历史上第三大财团的继承人,你也会开始质疑人们的动机。”他说。 “我们得找到詹金斯。”达尔重复说,“我们得让他把知道的告诉我们。” “你想怎么找?”杜瓦尔问。 “我们先从货道那里入手吧。”达尔说。 第六章 “达尔,你要去哪儿?”杜瓦尔问。她和其他人正在安杰利斯五号空间站的走道中央,望着突然离开队伍向别处走去的达尔。“快点,我们正在休假呢,”她说,“一起去喝个大醉。” “然后乱性一场。”芬恩说。 “喝个大醉然后乱性一场。”杜瓦尔说,“顺序不分先后。” “可不是说按这顺序有啥不好的。”芬恩说。 “噢,我敢打赌你跟所有人的约会都没有第二次。”杜瓦尔说。 “我可不是在说我,”芬恩提醒她,“我在说安迪,他抛弃我们啦。” “是的!”杜瓦尔大喊,“安迪,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喝个烂醉玩个痛快吗!” “噢,当然,”达尔同意,“不过我得先进行一次超波通讯。” “你就不能在无畏号上把事情先解决了吗?”汉森问。 “这事可不能让无畏号知道。”达尔说。 杜瓦尔转了转眼珠,“是和你的新欢,对吧。”她说,“我说,安迪,自从你对那个詹金斯着魔以后就变得异常无趣了。像孵蛋一样连续十天闷头苦想。打起精神来,你这个郁郁寡欢的家伙!” 达尔笑了:“我保证我很快就搞定去找你们。你们会去哪儿?” “我在海特站订了个套间。”汉森说,“在那里会合吧。我们可是很快就会跟清醒说再见的。” 芬恩指着赫斯特说:“对他来说,就是跟处男身说再见。” “好吧。”赫斯特说,接着笑了起来。 “我很快就会赶到的。”达尔向众人保证。 “越快越好!”汉森说着,便和其他几个人沿着走道嬉笑打闹着前行了。达尔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向贩卖区走去,想找一个超波通讯站。 他在咖啡厅和文身店之间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一个。它比一个电话亭大不了多少,里面只有三个通讯终端,其中一个还是坏的。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别舰船员大声嚷嚷着霸占了另一个,达尔赶紧接上了第三个终端。 “欢迎使用超波通讯系统。”显示器上显示了一排字母,并列出了进行一次通讯需要的起步价。五分钟的通讯足以把他一周的薪水吃个精光,不过达尔并不意外。打开时空隧道与十光年外的另一台终端连接需要耗费极大的能量。能量就是金钱。 达尔掏出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张匿名芯片,因为他实在不想刷自己的信用账号。他把芯片放到了支付感应区。终端机读取了芯片的信息,随后弹出了“发送”窗口。达尔报出了一个曾在宇舰学院时的通讯号码并等待连线。他很确信自己呼叫的那位已经起床了。宇联确保下属所有的飞船和空间站都按照标准星际时间作息,否则各处的时区与昼长的差异将导致一切都无法进行。不过宇舰学院位于波士顿,达尔不知道那边和这里相差了几个时区。 有人回应了呼叫,只有音频。“不管你是谁,你打扰了我的晨跑。”她说。 达尔笑了。“早安,凯西。”他说,“我最喜欢的档案管理员过得好吗?” “天啊!安迪!”凯西说。片刻之后,凯西·泽恩微笑着出现在显示屏上,在她身后是宪法号帆船护卫舰[7]。 “你又沿着自由之路[8]奔跑了。”达尔说。 “沿着红砖跑不容易迷路。”凯西说,“你在哪儿呢?” “在离你大约三百光年远的地方,寸土寸金地和你进行着超波通讯。”达尔说。 “明白,”凯西简短地说,“你需要什么?” “宇舰学院档案馆应该存有舰队里所有飞船的设计图纸对吧?”达尔问。 “对,”凯西说,“当然,是指宇联承认服役的所有飞船。” “这些图纸有被改动或篡改的可能吗?” “从外部网络吗?不会的。”凯西说,“档案馆并不和广域计算机网络相连,某种程度上是为了防止黑客入侵。所有的数据都必须由档案管理员人工操作。对我们而言也算是个就业保障。” “也许吧,”达尔说,“我能劳烦你发一份无畏号的图纸副本给我吗?” “我想它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所以应该不成问题。”凯西说,“不过我大概需要在计算机和武备系统的信息库里做些修改。” “没问题,”达尔说,“反正我对那方面没有太大兴趣。” “这么说来,你应该就在无畏号就任,”凯西说,“那应该能从飞船的数据库里直接拿到图纸。” “是的。”达尔说,“不过舰上的一些系统作过改动,所以我想拿原始图纸来比对一下会比较有用。” “好吧,”凯西说,“我回档案馆的时候会去办的,至少得几个小时以后了。” “没问题。”达尔说,“另外,请帮我个忙,发到这个地址,而不是我在宇联的工作地址。”他报出一串备用地址,那是他还就读于宇舰学院的时候在公共服务商那里注册的匿名账号。 “你知道,对于信息请求我必须登记,”凯西说,“包括信息收件人的地址。” “我并不打算瞒着宇联做这些事,”达尔说,“我保证这不是间谍行为。” “这话从一个不使用自己的通讯机却从匿名公共终端联络老朋友的人口里说出来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凯西说。 “我并不是让你叛国,”达尔说,“我发誓。” “好吧,”凯西说,“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不过我的工作职责可不包括间谍行为。” “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达尔说。 “那就下次回城里来的时候请我吃一顿饭。”凯西说,“档案管理员的生活真是平静到可怕,你懂的,我得换换口味。” “说真的,此时此刻我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成为一名档案管理员。”达尔说。 “你讨好我也没用。”凯西说,“我到了办公室会把你需要的东西传给你的,现在你还是在信用卡刷爆前下线吧。” 达尔笑了:“再见,凯西。” “再见,安迪。”凯西说完,中断了联络。 达尔到达预订的套间时,发现有个不速之客也来了。 “安迪,我想你已经认识克伦斯基上尉了。”杜瓦尔用意味深长的语调说。她和赫斯特正一左一右被克伦斯基用胳膊环着。看上去两人正在搀扶着克伦斯基。 “长官。”达尔说。 “安迪!”克伦斯基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便挣脱开杜瓦尔和赫斯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用没拿酒杯的手拍了拍安迪的肩膀,“我们在放假!所以就别管什么军衔高低啦。现在,对你来说,我就是安纳托利。来,说一遍。” “安纳托利。”达尔重复着。 “看,一点也不难,对吧?”克伦斯基说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我还远远没喝够呢。”他说着,摇晃着走开了。达尔表情复杂地看着杜瓦尔和赫斯特。 “我们进酒店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他了,结果他就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像条水蛭一样。”杜瓦尔说。 “吸饱酒精的水蛭。”赫斯特说,“他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吸饱酒精的色水蛭。”杜瓦尔补充说,“他胳膊搭着我的肩膀,这样可以方便他袭胸。管他是上尉还是什么的,我真想一脚踢烂他的屁股。” “现在的对策就是往死里灌他,直到他没力气骚扰杜瓦尔为止。”赫斯特说,“然后我们就把他倒进洗衣槽里。” “见鬼,他又过来了。”杜瓦尔不满地叫了一声。克伦斯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三人组身边的,行进路线也歪歪扭扭。他停了下来让自己站好。 “把他交给我吧。”达尔说。 “你说真的?”杜瓦尔说。 “当然,在他变得不能自理之前我会好好看管他的。”达尔说。 “爷们儿,我欠你一次口活。”杜瓦尔说。 “啥?”达尔没反应过来。 “啥?”赫斯特同样不明状况。 “啊抱歉,”杜瓦尔解释说,“以前在陆战部队里,如果别人帮了你一个忙,你就得跟他说,你欠他一次性行为。如果是个小忙呢,就是打个飞机,中等的是口活,被帮了大忙你就得跟人家上床。只是个习惯成自然的表达方式而已。” “明白了。”达尔说。 “我得说清楚,才不会真的让你快活呢。”杜瓦尔说。 “这才比较正常。”达尔说着,转向赫斯特,“你呢?你也欠我一次口活吗?” “我考虑考虑。”赫斯特说。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口活?”这时克伦斯基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噢,好吧,欠一次。”赫斯特果断地说。 “好极了。”达尔说,“那么你们俩一会儿见。”赫斯特和杜瓦尔立刻闪走了。 “他们去哪儿啦?”克伦斯基慢慢地眨着眼睛。 “他们在准备一场生日会,”达尔说,“你为什么不坐下休息一下呢,长官。”达尔指着房间里的一条沙发。 “安纳托利!”克伦斯基强调说,“天哪,我最痛恨人们休假时还拿军衔称呼人了。”他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奇迹般地一滴酒也没洒出来。“我们都是服役中的好兄弟,对吧?哦当然,还有些是姐妹。”他四处张望着,寻找杜瓦尔的身影。“我很喜欢你的朋友。” “我知道。”达尔说着也坐了下来。 “她救了我的命,你知道的。”克伦斯基说,“她是天使。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不。”达尔说。 “为什么?”克伦斯基痛苦地喊了一声,“她难道喜欢女人吗,或者喜欢其他的什么?” “她和她的工作结婚了。”达尔说。 “噢,真好,她结婚了。”克伦斯基显然没有听清楚达尔的话,又灌了一大口酒。 “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达尔说。 克伦斯基用没拿酒杯的那只手做了个但问无妨的手势。 “你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达尔问。 “你指什么?”克伦斯基问。 “你还记得感染上梅罗维亚瘟疫的事吗?” “当然,”克伦斯基说,“我差点就死了。” “我知道,”达尔说,“但一周后你就领着包括我在内的外勤队执行任务去了。” “对啊,我康复了,你看,”克伦斯基说,“他们找到了有效的治疗方法。” “是的,”达尔说,“我就是把治疗方案给金司令官的人。” “是你吗?”克伦斯基朝达尔惊呼一声,接着紧紧地抱住了他。克伦斯基的酒从杯中洒出来,沿着达尔的脖颈往下淌。“你也救了我的命!这房间的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爱你们大家!”克伦斯基哭了起来。 “别客气。”达尔说着,尽可能优雅地把抽泣着的上尉从自己身上撇开。他意识到房间里所有人都在有意地克制着,不要过于明显地围观沙发上的闹剧。“我想说的是,即使治疗很有效,你的恢复速度也快得令人吃惊。在我们共同执行的外勤任务中,你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没过几天你又安然无恙了。” “噢,其实,你懂的,现代的医疗水平真的很棒。”克伦斯基说,“而且我的自愈能力一直都很强。这是家族遗传。据说我的一个祖先曾经在斯大林格勒参加过卫国战争,大概吃了纳粹二十发子弹,但仍然向着敌方阵地前进。这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伙计。大概我也遗传了这个基因吧。”他低头看看空了的杯子,说,“我还得再去拿点喝的来。” “想想你所受到的频繁伤害,能够拥有这种自愈能力真是太可喜可贺了。”达尔斗胆说了一句。 “就是啊!”克伦斯基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真得感谢你!根本没其他人注意到!我是说,这他妈的都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是白痴笨蛋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但每次我去执行外勤任务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次吗,像中弹之类的?” “过去三年里总共三次。”达尔说。 “对!”克伦斯基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屁事!你知道都发生了什么。该死的舰长和金肯定有一个对我下诅咒的巫毒娃娃,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他呆坐着陷入了沉思,接着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昏昏欲睡了。 “巫毒娃娃啊,”达尔晃醒了克伦斯基,“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呃,不,不是字面意思。”克伦斯基说,“不然也太蠢了,对吧。就只是这种感觉。感觉只要是舰长和金觉得会出状况的任务,他们一定就会说:‘嘿,克伦斯基,这有一个非常适合你的外勤任务。’然后我就得出发,把内脏弄得千疮百孔地回来。有半数的时间我都在干这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蠢事,你也觉得很蠢吧?我明明是个领航员啊,伙计。我他妈是个出色的领航员啊,我只想……领航啊,你能理解吗?” “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舰长和金呢?”达尔问。 克伦斯基嗤笑了一声,颤抖着嘴唇努力说道:“我到底能说什么呢?”他说着,像蛋壳先生[9]一样笨拙地晃动着双手:“‘噢不,我办不到,舰长,金司令官。换换口味,让别人去被戳眼球吧!’”他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每次接到命令的当下,我都觉得挺合理的,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达尔说。 “每次舰长让我去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大脑某处总是下意识地就接受了。”克伦斯基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理出头绪。“我总是很有自信,也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让个领航员去采集医疗样本或者和杀人机器作斗争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当我回到无畏号上我就忍不住问自己:‘我他妈的究竟在做什么?’这一切都荒谬至极了对吧?” “我不知道。”达尔重复着那句话。 克伦斯基发呆了好一会儿,接着回过神来。“不管怎么样,见他娘的鬼去,对吧,”他振作了起来,“我活下来了,在休假,而且还和我的救命恩人们待在一起。”他又朝着达尔没羞没臊地嚷嚷起来,“我爱你,伙计,我真的爱你。我们再去喝一杯然后找些姑娘来玩玩,我想要来一次口活,你也要来一次口活吗?” “不用了,”达尔说,“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我了。” “噢,那好吧,”克伦斯基说,“好极了。”接着把头埋进达尔的肩膀重重地打起鼾来。 达尔抬起头,看到他的四名同伴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你们全都欠我一次口活。”他说。 “那还是喝一杯吧。”芬恩说。 “成交。”达尔说。他扭头瞥了克伦斯基一眼。“我们该拿这位睡美人怎么办?” “门外就有洗衣槽。”赫斯特满脸期待地说。 第七章 “这是我从无畏号数据库里下载的飞船设计图纸。”午餐时,达尔将一份打印稿展示给芬恩和杜瓦尔。接着他又打开了另一份打印稿,“这一份是我从宇舰学院档案馆弄到的图纸。注意到什么了吗?” “没有。”芬恩沉吟半晌说。 “没有。”杜瓦尔紧跟着说。 达尔叹了口气,指着图纸说:“你们看货道的位置。我们利用货道在飞船上输送货物,但人也可以在其中通行。维修队的人就常常通过货道到达飞船的各个系统,这样他们工作时就不会影响到其他船员的正常活动了。” “所以你认为詹金斯就在那里?”杜瓦尔说。 “不然他还能在哪儿?”达尔说,“他只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出现,其他时候绝不会被他人发现。想想这船上有多少人吧。想要玩消失就只能藏在一个通常没有船员会经过的地方。” “这个想法有个硬伤,货道是个通道,”芬恩说,“即使没有人出没,自动配送车仍然不停地在隧道里穿行。如果他长期待在某个地方,要么会造成交通堵塞,要么直接被压扁。” 达尔摇摇食指。“你们俩都忽略了一件事,看。”他指着迷宫一般的货道示意图中的一个方框说,“当货车不运送货物的时候,它们就得开去别处。它们总不能在走道里四处乱开。所以它们就会去某个调配中心。那里对一个潜藏着的人来说可足够宽敞了。” “前提是里面没有一大堆货车。”杜瓦尔说。 “确实如此,”达尔说,“再看这里,就我们飞船上弄到的图纸来看,总共有六个货车调配区域。但是档案馆那里传来的图纸显示,总共有七个。”他用手指敲了敲第七调配处的地方说,“这个调配处远离飞船的主要系统,也就是说,维修队的人也不会接近那里。这是你在飞船上能够去的最偏远角落。詹金斯就在那儿,像个机器中的幽灵一样。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他。” “我仍旧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向你的上司询问詹金斯的相关信息。”杜瓦尔说,“你说过詹金斯严格来说仍然归她管。” “我问过了但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达尔说,“柯林斯最终只告诉我,詹金斯只会出现在他想出现的地方,除此之外谁都管不着他。他帮助他们追踪舰长、金还有其他的高层军官。他们可不愿意冒犯詹金斯结果弄得自己的安全岌岌可危。” “说到某人……”芬恩说着,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达尔环顾四周,发现金科学官正朝自己走来。他站起身。 金示意他坐下,“不用拘礼,少尉。”他看到了图纸,问道,“你们在研究飞船?” “我想借此让我的工作更有效率。”达尔说。 “对于你的积极主动我很赞赏。”金说,“少尉,我们正要去埃斯克里奇星,那里的一个殖民区发来求救信号。虽然获得的情报非常简略,但我怀疑有一名生物间谍牵涉其中。所以我正在从你所在的部门召集队伍与我同行,当然也包括你。我们半小时后在穿梭艇机库会合。” “是,长官。”达尔说。金点点头离开了。达尔转过身看着杜瓦尔和芬恩,他俩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了?”达尔问。 “由金带领的外勤队啊!”杜瓦尔说。 “由金带领的各种诡异机缘巧合组建的突发外勤队。” “别胡思乱想。”达尔说。 “就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有好戏看了。”芬恩说。 达尔把图纸推到芬恩面前:“芬恩,我不在的时候,找出一个能接近詹金斯但不被他发觉的办法。我想当面和他交谈,虽然撇开那次警告,我觉得他并不乐意和我们聊天,但我可不想给他说‘不’的机会。” “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明白吗?”凯萨维朝着达尔小声埋怨。他俩加上贝奇,以及一个名叫泰勒的安保队员一起组成了金的外勤队伍。金驾驶着穿梭艇前往殖民区,泰勒坐在副驾驶座上,三位外星生物学家则坐在船舱的后部。从下达出征指示到前往外星途中的大部分时间,凯萨维和贝奇都一直对达尔很冷谈,一言不发。刚才的抱怨是他们旅途中的第一次交谈。 “怎么是我的错了?”达尔说,“又不是我让舰长把船开到这里来的。” “都怪你老想打听詹金斯的消息!”凯萨维说,“你喋喋不休的问题肯定惹毛他了。” “我现在都不能打听他了吗?”达尔说。 “除非那些问题不会让他反过来报复我们。”贝奇说。 “闭嘴,菲奥娜,”凯萨维说,“你也逃不了干系。” “我也?”贝奇惊讶地反问,“又不是我在问那些白痴问题!” 凯萨维指着达尔说:“就是你在他面前提起詹金斯的,两次!” “说漏嘴而已,”贝奇说,“第一次我只是想找话题和他聊聊,第二次时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我觉得也无所谓了。” “结果你看看我们在哪儿,菲奥娜,”凯萨维挥动手臂指着舱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了。干脆你把詹金斯的情报也大肆通报给席德·布莱克好了。” “席德·布莱克可是个混蛋。”贝奇说。 “那这个家伙又如何?”凯萨维又指向达尔说。 “我还在这里啊,伙计们。”达尔说。 “滚!”凯萨维朝达尔骂了一句,又朝向贝奇,“你也见鬼去吧,菲奥娜。你本来可以避免这一切的。” “我……我只是……想找个话。”贝奇结结巴巴地说,她用手捂住脸,把头埋进膝间。 达尔默默地看着他们俩,接着开口了:“你们并不知道金会找上门来,对吧。柯林斯和特林没时间发出打咖啡的暗号让你们躲进储藏室里。金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你们都被逮了个正着。然后当他向柯林斯表示他需要一支队伍的时候——” “她就把我们推荐给了他。”贝奇说。 凯萨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还有你,金原本想让她和本也一起去的,但是她把你卖了,她提醒金你曾经解决了梅罗维亚瘟疫的难题,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外星生物学家。当然这是瞎扯淡,你才不是。但是这谎扯得值了,所以在这船上的是你,而不是她或者本。” “我明白,”达尔说,“对此我倒不意外,毕竟我是新来的,位于阶级底层,是没过几个月就被用坏替换掉的那一批,对吧?不过你们俩,”他向着他们俩微微颔首,“你们原以为自己是被庇护的,你们存活了很久,以为柯林斯即使面对金也不会把你们交出来。甚至会牺牲本·特林来保护你们中的一个,对吧?” 凯萨维别开了视线,贝奇则默默地抹起眼泪。 “当你们发现自己的地位也不过如此的时候,真的是震惊了吧。”达尔说。 “闭嘴,达尔!”凯萨维说着,仍然没有正视他的眼睛。 于是直到飞船降落,他们一直一言不发。 队员没有发现殖民者,不过发现了他们残破的尸块。当然,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脉冲枪全功率就位!”金下令道。“凯萨维,贝奇,达尔,我命令你们沿着血迹到森林里追踪。我们也许能找到些幸存者,或者找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尸体。我会去检查一下行政管理处,看看是否有可能的解释。泰勒,你和我一起行动。”接着他大步走上一条宽阔的石板路,泰勒紧随其后。 “走吧。”凯萨维带着达尔和贝奇钻进了树丛。 没走几百米,他们三个就发现了一具尸体残骸。 “把取样器拿来。”达尔对贝奇说。贝奇从肩上取下取样装置并递给他,他跪下来,将取样针头推进尸体残骸的腹腔中。 “分析结果出来还要一阵子。”达尔说着,仍旧盯着尸体,“样品需要和殖民区全体住民的基因库进行比对。我们等结果的过程中,得提防好造成这种事态的罪魁祸首。” “交给我吧。”凯萨维说。达尔又开始工作。 “死者名叫福阿德·阿里。看上去他是殖民区的医生。”达尔站起身跨过阿里的尸体,走进树丛。“血迹沿着这方向一直延伸。我们要继续看个究竟吗?” “你想干什么?”达尔听到贝奇的呼喊。 “怎么了?”达尔转过身,看到凯萨维正用脉冲枪指着自己,贝奇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凯萨维。 凯萨维一脸沮丧:“混蛋,菲奥娜,你就不能闭上你的臭嘴吗?” “我和菲奥娜一样,想知道你想干什么。”达尔试图站直身子。 “别动!”凯萨维喊道,“不然我就开枪了!” “好像你无论如何都想把我干掉。”达尔说,“但我不知道原因。” “反正我们中总有一个人得死,”凯萨维说,“一直以来外勤队伍都是这样的。只要是金带的队,总有人会死。肯定有人会死。但只要有人死了,剩下的人就安全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之前向我表述这个论调的人,已经被切成了碎块,即使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牺牲了。”达尔说,“我想你的理解有偏差。” “闭嘴!”凯萨维说,“只要你死了,菲奥娜和我就不必送死了。你一个人做牺牲品就够了。只要献出牺牲品,别人就安全了!我们就会没事了!”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达尔说,“你上次参加外勤队是什么时候,杰克?几周前我才经历了一次,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你忽略了很多细节。杀了我并不能确保你的安全。菲奥娜。”达尔看了贝奇一眼,试图向她解释,但她正慢慢地端起自己的脉冲枪。 “冷静点,伙计们,”达尔说,“两束脉冲粒子下我可没办法捡回一条命。” “把你的枪设到低功率挡,”凯萨维对贝奇说,“朝身体中心瞄准。他一倒下,我们立刻把他切成尸块,这样就没问题了。至于沾上的血迹,我们可以解释为曾经试图抢救——”他的话被打断了,从树顶跳下的什么生物扑倒了他和贝奇。 两人都倒在地上,绝望地哭喊着,和正在撕扯自己皮肉的生物搏斗。达尔眼睁睁地看着,接着突然向殖民区狂奔,不敢相信他冥冥中的举动让自己逃脱了从天而降的厄运。 达尔在树木间穿行,厉声喊着金和泰勒的名字。他一边怀疑自己是否跑对了方向,一边疑惑自己为什么不用通讯机联络金。还有部分理智提醒他手中还有脉冲枪,也许能干掉正在吃凯萨维和贝奇的怪物。 脑中剩下的思考能力则告诉他,此时此刻,你应该一边逃跑一边尖叫。 他决定遵照最后的这个想法行动。 他从树木缝隙间望去,看到了远处殖民区的条条通道以及金和泰勒的身影。达尔用尽全力喊了他们一声,径直向他们跑去,一边挥动双手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看到他们远处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喊。 接着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跌倒了。 那东西立刻跳到他的身上,开始对他进行猛烈的撕咬。达尔惊叫着想要把它推开。在万分惊恐中,他看到了像是眼睛的东西,于是将自己的手指猛戳了进去。那东西咆哮了一声向后跳开。达尔试图逃开,但那东西又扑了上来,他感到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明白了咬他的这个生物同样含有剧毒。达尔再次寻找那个眼睛一样的东西,又一次对那里猛戳,迫使怪物再一次跳开,但此时达尔感到一阵晕眩和恶心,无法再移动了。 一个人牺牲,别人就安全了,放他娘的狗屁,他想。他看到一排令人触目惊心的牙齿朝着他的脑袋啃下,便失去了意识。 达尔醒了过来,发现他的伙伴们都围着他。 “啊。”他发出声音。 “芬恩,给他拿点水来。”杜瓦尔说。芬恩拿过一个小瓶子,又从病床边上的架子上拿了根吸管放进瓶子,送到达尔的嘴边。达尔小心翼翼地吸着水。 “我竟然没死。”他轻轻地说。 “没有,”杜瓦尔说,“但也差不多了。你的残躯被他们带回舰上时,本来都快死了。哈特奈尔医生说,金和泰勒及时赶到真是万幸,否则你就会活活被那怪物吞了。” 最后的几个词似乎触动了达尔的记忆。“凯萨维,还有贝奇。”他喃喃地说。 “他们都死了。”汉森说,“连个全尸都没有。” “你是外勤队伍里唯一幸存下来的。”赫斯特说,“除了金以外。” “泰勒?”达尔艰难地说。 “他被咬了一口,”杜瓦尔明白了他想问什么,“那东西含有毒液,并不致死,但是会致狂。他发疯了,甚至朝飞船开枪。他杀了三个人之后才被制服。” “他们认为殖民区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芬恩说,“那个医生的记录上说,一支狩猎队被这些怪物袭击了,返回殖民区后就开始到处开火。接着那些怪物闯进殖民区,把活的死的都啃了个干净。” “金也被咬了,但艾伯纳西舰长把他隔离起来,直到研制出抗毒血清。”汉森说。 “是从你的血液里分离的。”赫斯特说,“那时你昏迷了,所以没有发狂,于是你的身体有时间代谢并中和那些毒素。” “幸好你活下来,他才捡回了一条命。”杜瓦尔说。 “不,不是这样的。”达尔指着自己说,“幸好他需要我,我才能活下来。” 第八章 “这是什么?”达尔躺在床上,攥着芬恩给他的纽扣一样的东西问道。 “我们用以偷偷接近詹金斯的方法。”芬恩说着,把剩下的分发给众人。“这些是运料车上的车身识别收发器。我把它们从报废的车辆上撬了下来。货道门每次开合都会被记录,而且需要身份验证。如果你是船员,靠通讯机进行身份识别就行了。如果是运料车的话,就靠车身上的这玩意儿。” “为什么我们不能不带通讯机进出呢,那样不就不会被识别出身份了吗?”汉森把收发器举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细细端详着。 “那样子的话,就会造成无法解释的货道门开合。”芬恩说,“如果詹金斯就像达尔描述的那样细心和偏执,他一定会注意到异常之处的。” “所以我们不能带通讯机,带上这个芯片,去追踪他。”达尔说。 “我想到的方案就是这样的,”芬恩说,“除非你有更好的提议。” “我这两周忙着康复,根本没闲情想这个,”达尔说,“我觉得这方案挺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这家伙呢?”杜瓦尔问。 “如果他一直在追踪定位舰长和其他高官,他们活动的时候他也一定在行动。”达尔说,“那就是第一次换班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在第三次换班开始时去找他,就有机会在他睡觉时抓住他了。” “这样他会从梦中惊醒,发现有五个人正从上方凝视着他。”赫斯特说,“这应该不会吓到他吧。” “也许他不会睡觉的,如果他发现了我们,可能会想办法逃跑。”达尔说,“如果我们只去一个人的话,也许会让他逃脱。不过如果我们五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走道包围,他应该不太可能逃脱了。” “大家准备好,雪人抓捕行动就要开始啦!”芬恩说,“我们要抓住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 “除此之外,我想尽快弄明白这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达尔说。 “所以,第三次换班时行动,”杜瓦尔说,“今晚吗?” “不是今晚,”达尔说,“给我一两天重新适应走路。”他伸展了一下身体紧接着痉挛了一下。 “你还要请多久病假?”汉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今天是最后一天。”达尔说,“你们都走后,他们还要对我做一次终检。我已经痊愈了,只是因为躺得太久导致四肢比较僵硬。过几天我就能准备好了。在此期间,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出院后到外星生物实验室打个照面,问清楚为什么从我受伤以来我的上司们都不愿露个脸来慰问我一下。” “也许是因为那两个被吃掉的组员吧,”赫斯特说,“当然我只是猜测。” “我同意,”达尔说,“不过我想要弄清楚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达尔刚刚来到外星生物实验室的门前,就听到柯林斯上尉说:“你不必过来了,你已经不隶属这个实验室了,我把你调到了别的岗位上。” 达尔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柯林斯正堵在他的面前,敌视地看着他。她身后的工作台前,特林正一副全神贯注地分析数据板上信息的样子。其他的工作台前出现了两张新面孔,正怯生生地看着达尔。 “替代凯萨维和贝奇的新人是吗?”达尔把视线收回到上尉的身上。 “杰克和菲奥娜是无可取代的。”柯林斯说。 “当然不是说可取代,只是可消耗而已。”达尔说,“至少在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达尔扭头示意了一下新来的成员,“还没有告诉他们关于金的事情吧?或者关于舰长的?你给他们揭示了某些人出现的时候你们突然玩消失的举动了吗?那个神奇的魔盒已经有机会出场了吗?上尉?” 柯林斯看起来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终于挤出一句话:“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少尉。你已经不是这个实验室的一员了。舰桥的准科学官迪少尉,一周前在外勤任务中牺牲。我向金举荐你接替她的位置,他批准了。你明天就到新岗位任职。严格来说,这是一次升迁,恭喜你。” “曾经有人告诫我离舰桥远点。”达尔说着,朝特林的方向点点头。“实际上有两个人这么说过。但有一个人的态度尤其强硬。” “无稽之谈。”柯林斯说,“舰桥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最合适的场所。你每天都能接触到舰船上的高层。他们会渐渐熟悉你,也会让你得到很多次外勤任务的机会。几乎每周你都会有外勤任务,甚至更频繁。”柯林斯皮笑肉不笑地说。 “好吧,上尉,”达尔说,“您把这个升迁名额给我,表明了您对我的看法。” “别多想,”柯林斯说,“这是你应得的。而现在,我建议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上尉。你得为你的舰桥生涯第一天养精蓄锐。” 达尔站直了,干净利落地行了个军礼。柯林斯毫无反应地转身走开了。 达尔转身正要朝门口走去,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步向新成员走去。“你们来这儿多久了?”他询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位。 她看了看另一个同事,对达尔说:“四天了,我们从洪苏号调来的。” “还没有参加过外勤队伍。”达尔说。 “没有,长官。”她说。 达尔点点头。“给你们一个小小的建议。”他指着身后的柯林斯和特林说,“当他们突然说要去打咖啡的时候,你们最好赶紧去那个储藏室里清点库存。你们俩都去。我想他们不会费心告诉你们这件事,事实上他们俩应该再也不会告诉实验室的任何一个人这件事了,所以由我来告诉你们。盯紧他们,别让他们出卖你们。” 达尔说完,转身走出了实验室,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新人和两名咬牙切齿的长官。 “慢点,安迪!”杜瓦尔说着,加快了脚步免得落下。“你才刚痊愈。” 达尔哼了一声,继续重重地沿步廊迈步走。杜瓦尔赶紧跟上他。 “你认为她把你赶去舰桥是为了替实验室的两个手下报仇吗?”她问。 “并不是。”达尔说,“她把我赶去舰桥,是因为我会令她想起被派去执行任务的杰克和菲奥娜,她的内心都会暴露无遗。” “内心·”杜瓦尔问,“怎样的内心?” 达尔瞥了她一眼。“充满恐惧的内心。”达尔说,“这整条船上的人,都在恐惧,玛娅。他们躲藏,消失,他们也想方设法不去思考到底有多少时间耗费在东躲西藏上。有朝一日,无处可逃了,他们就只能面对自己。他们讨厌这样。这才是柯林斯把我调去舰桥的原因。不然,每次她看到我,她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他再次加快脚步。 “你要去哪儿?”杜瓦尔问。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玛娅。”杜瓦尔停了下来,达尔径自向前走去。 其实达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心中的挫败和愤怒早已燃烧殆尽,他现在只想尽快从拥挤不堪中逃出去,到无畏号上能一人安静独处的地方去。 正是因为如此,当眼前的人群变得稀疏,当达尔终于意识到他经久不用现在已疲劳不堪的肌肉正发出酸胀的警告时,他发现自己已站在货道大门外,离詹金斯的秘密藏身所最接近的地方。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偷偷接近詹金斯并问出一切来龙去脉的集体行动计划。 “见鬼去吧。”他说。他重重地砸下进入按钮,打开了通道的门。 一个雪人正站在门的另一侧。他一把抓住达尔,把他拽进货道。达尔吓得大叫,但他的身体十分虚弱,无力反抗。他跌坐进货道,认出那个雪人就是詹金斯。身后的货道门被关上了。 “安静点。”詹金斯用手指紧紧塞住耳朵,“天哪,吵死了。” 达尔看了看关上的门,又看了看詹金斯。“你怎么做到的?”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就在那里?” “因为我是人类社会的学习者。”詹金斯说,“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你的行为是很好预测的。何况我一直通过你的通讯机持续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这个白痴。”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你指的如果是你们自作聪明打算偷袭我的缜密计划,我早就知道了。”詹金斯说,“一部分原因是你朋友芬恩取走的那些身份验证芯片。他不知道的是,已不再服役的运料车的芯片被扫描时,我立刻就会收到警报。他并不是第一个企图用这种方式通过货道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试图找到我的人。” “我没试图找你。”达尔说。 詹金斯仿佛要吸引达尔注意似的打了个响指:“我之前刚说过的吧?废话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好处。” “对不起,”达尔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其他人也试图寻找你,但是都失败了。” “是的,”詹金斯说,“我并不想被他们找到,那些从我的程序中获益的人们也不想我被找到。我们已经形成了默契,我能避开所有我不想见的人。” “所以你想见我。”达尔小心翼翼地说。 “更准确地说,是你想见我,而我不介意被你见到。”詹金斯说。 “为什么是我呢?”达尔问。 “你刚被调职到舰桥去了。”詹金斯说。 “的确,”达尔说,“而且我也想起你曾经特别叮嘱我要离那地方远点。” “这就是你到这儿来找我的原因。”詹金斯说,“即使这么做会全盘毁掉你和朋友们定下的计划。” “是的。”达尔承认。 “为什么?”詹金斯问。 “我不知道,”达尔说,“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不对,”詹金斯说,“你曾经想明白了,只是那会儿你并不是有意识地在思考。现在有意识地思考一下然后告诉我为什么。但得快点,我觉得这里并不安全。” “因为你知道根本原因。”达尔说,“无畏号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船的某处出了毛病,他们已经有了避免卷入麻烦的应对方案,但他们并不知道根本的原因。而你知道。” “也许我知道吧,”詹金斯说,“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如果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那就不会真正理解它。”达尔说,“在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一切伎俩和迷信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好处。条件一变化,就死定了。” “这可真是平淡无奇的推论。”詹金斯说,“这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你决定现在就来找我。” “因为现在有人蓄谋杀掉我。”达尔说,“柯林斯把我调到舰桥,因为她已经决定要我的命。” “对,在外勤任务中送命,在这艘船上非常有效。”詹金斯说。 “我明天就得去舰桥就任。”达尔说,“从那时起,我要关心的不是是否会被杀,而是何时被杀。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就得弄个明白。” “然后你就能避开死亡。”詹金斯说。 “那样的话最好。”达尔说。 “柯林斯不想去送死,你因此称她为胆小鬼。”詹金斯说。 “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叫她胆小鬼的。” “我想也是。”詹金斯说。 “如果我能弄清楚这一切,也许我可以让自己免遭一劫,也许我也能让别人也免遭一劫。”达尔说,“这里有我关心的人,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好吧,那么,”詹金斯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达尔。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想法,而你觉得都是疯话,该怎么办?” “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达尔问,“你曾经为柯林斯和特林效力,你告诉他们你的看法。他们听了之后并不相信你。” 詹金斯轻声笑了,“我说的是疯话,并不是谎话。”他说,“而且我觉得,至少柯林斯是相信它的。” “你怎么知道?”达尔问。 “因为正是如此,她才变成了你所谓的胆小鬼。”詹金斯说着,用目光细细打量着达尔,“但也许你不会。不,也许根本不会。也许你的朋友们也不会。所以把他们集合起来吧,达尔少尉。今天晚上在我的藏身处碰头。和你们打算偷袭的时间完全一致。到时候见。”接着转身就走。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除了事情的真相以外,你还有想问的?”詹金斯问。 “准确说来是两个。”达尔说,“凯萨维说他们之所以被派去执行任务,是因为你没有告诉他们金正在接近。他说这是对我试图找到你的报复。是这样吗?” “不。”詹金斯说,“我没告诉他们金往那儿去了,是因为那会儿我正在上大号。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所有的事情。第二个问题呢?” “你让我和芬恩远离舰桥,”达尔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呢?” “唔,我告诉了你的朋友芬恩,是因为那会儿他正好在那儿。我想就算他是个混账东西,说了也没什么坏处。”詹金斯说,“不过对你呢,好吧,我对外星生物实验室有着特别的兴趣,或者可以称之为眷恋。我也可以说,你对于飞船上周遭事情的反应远比单纯的害怕来得有趣。所以我断定给你一个警告和一点私人的忠告不会有坏处的。” 詹金斯做了个明白了吗的手势,接着说:“看看现在,至少你还活着,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伸出手打开了货道的门,把达尔推回无畏号的世界,转身走了。 第九章 “噢拜托!”詹金斯说着,重重地拍打起显示台。台面上,一个全息图像闪烁后消失了。詹金斯又拍了拍台子。达尔看了看他的伙伴,杜瓦尔,在一起的还有汉森、芬恩和赫斯特,所有人都跟沙丁鱼似的塞在詹金斯罐头般的栖息处。她翻了个白眼。 “我很抱歉,”詹金斯喃喃地说,表面上是对挤在自家的五个船员道歉,其实是说给他自己的,“这是别人废弃不用的设备,我捡了回来。是货车把它带来的。然后我把它修好了,不过它还是时不时地出状况。” “不要紧。”达尔说着,细细打量着四周。这个货车调配中心的储藏空间内,除了詹金斯以及他们五个人以外,堆满了主人的收藏:一个坐落在詹金斯与五人组之间硕大的全息显示台;一张简陋的床板;一个衣柜,上面堆满了卫生清洗用品的盒子;一个装有宇联外勤队配给定食的餐盘以及一只便携马桶。达尔很好奇这马桶是如何保持清空可用的状态的。不过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想弄明白这一点。 “还不能开始吗?”赫斯特说,“我还以为到这个时间点我们已经能结束了,我有点想尿尿。” 詹金斯指了指他的便携马桶:“请用。” “那我还是憋着吧。”赫斯特说。 “你可以口头叙述一下想要我们知道的信息。”达尔建议道,“并不一定要大费周章地放映演示。” “噢,这是必要的,”詹金斯说,“如果我单纯地叙述,听上去实在太疯狂了。有了图形演示的话,可以让它……嗯,不那么疯狂。” “太棒了。”芬恩说着,看了达尔一眼,仿佛在说谢谢你让我们摊上这等好事。达尔只能耸耸肩。 詹金斯又拍了一下显示台,这下全息图像终于稳定了。“哈!”詹金斯说,“好的,我们开始吧。” “谢天谢地。”赫斯特说。 詹金斯用手操作着显示台上的界面,平行展开了一系列平面图像。他选取出自己需要的一张,将其向上一翻,让其他人都能看见。 “这就是无畏号。”詹金斯手指滑过显示台,一排不断转动的全息图像出现在显示台上空。他说道:“它是宇宙联盟舰队的旗舰飞船,也是舰队里最大的飞船之一。不过说白了,也就是舰队数千艘飞船中的一艘罢了。从统计数据来看,它诞生之初的九年,除了被指派为旗舰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无畏号的图像缩小了,随之被替换成横坐标为时间的折线图,其中一条折线代表无畏号,另一条则代表了舰队整体的统计数据。 “它的基本任务是探索太空,时不时也会参与军事行动,但不管哪种类型的任务,它的船员伤亡率都和宇联的平均数据持平,甚至还更低一些,因为宇联将旗舰视为舰队的象征,委派的任务也大多不那么艰难。但接下来,从五年前开始,变成了这样。” 图表滚动到了最近五年的数据。无畏号的线陡然飙高,接着相比起其他舰队的数据统计而言一直居高不下。 “哇噢。”汉森惊呼了一声。 “哇噢就对了。”詹金斯说。 “发生了什么?” “艾伯纳西任舰长了。”杜瓦尔说,“他正巧是五年前接管这艘飞船的。” “答案很接近,但还不准确。”詹金斯说着,又在显示台上挥动着双手,在一大堆显示数据中搜寻到自己的目标。“艾伯纳西确实是五年前接管飞船的。而在此之前,他在格里芬号上做了四年舰长,在那里他作为一名不墨守成规、不畏惧风险、行事雷厉风行的领导者受到了广泛的赞誉。” “‘不畏惧风险’,说得不客气点也就是‘让船员送死’吧。”赫斯特说。 “也许吧,但不仅是这样,”詹金斯说着,打开了一艘战列巡洋舰的视图,“这就是格里芬号。”图像慢慢地展开了,是一幅类似之前无畏号伤亡率对比的图表。“你们都看得很清楚,尽管艾伯纳西号称‘不畏惧风险’,但船员死亡率和其他舰船相比并没有明显的差异。考虑到格里芬是一艘战舰——一艘宇联的战舰,这甚至让人惊叹。所以艾伯纳西手下的船员死亡率突然变高,只是他接管无畏号之后才有的事。” “也许他突然发疯了呢。”芬恩说。 “他过去五年的心理评估结果一直很好。”詹金斯说。 “你怎么会知道——”芬恩突然顿住,举起手道歉,“噢,您别介意,别管这个白痴问题。” “你是说他心智正常,也并没有蓄意让船员去冒险。”达尔说,“但我记得柯林斯上尉曾告诉我,每当有人质问无畏号上的高死亡率时,得到的答复总是旗舰相较之下需要执行更为危险的任务。”他指着屏幕,“但你却告诉我们事实不是这样。” “如今的外勤任务死亡率更高,这一点没错。”詹金斯说,“但这并不是任务本身更具风险的缘故。”他在屏幕上点开了一系列舰船图像,“这些是部分战舰和渗透舰[10],它们定期执行高风险任务。这是他们的船员死亡率逐年数据。”一幅幅图表从图像后展开,“你们能看出他们的死亡率比宇联基线要高,但是——”詹金斯又拽出了无畏号的数据图表,“——即使这样,也远远比不上无畏号,虽然后者的任务总是被定性为相对低风险的。” “那为什么不断有人死去?”杜瓦尔问道。 “任务本身并没有什么风险,”詹金斯说,“只是他们自身有什么毛病罢了。” “是他们的能力问题吗?”达尔说。 詹金斯又展开了一张图,上有无畏号诸位长官和部门主管所受的各种褒奖。“无畏号可是宇联的旗舰,”他说,“没有能力的人是混不进来的。” “那就是运气不好咯,”芬恩说,“无畏号有着全宇宙最深重的业障。” “你的后半句也许是对的。”詹金斯说,“但我认为,这也不是运气的问题。” 达尔眨了眨眼睛,想起当时奋力把克伦斯基拖进穿梭艇侥幸逃生后,自己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这里的军官们身上有蹊跷。”他说。 “他们中的五个人,”詹金斯说,“艾伯纳西、金、克伦斯基、威斯特以及哈特奈尔。从统计数据上看,他们五人有一些非常诡异的地方。当他们执行外勤任务时,任务遭受致命失败的概率提高了。如果他们中两人以上都在队伍里,这个可能性则指数型地增高。如果他们中三个以上参与了任务,那就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就会死。” “不过他们自己并不在此列。”汉森说。 “对。”詹金斯说,“当然,克伦斯基总是定期被修理一番,即使其他四个也偶尔挨点磕碰。不过死亡?可没他们的份。从来和他们无关。” “这一切都很不正常。”达尔回应道。 “那当然!”詹金斯说着,又调出这五个长官的照片,接着显示了照片后的数据图表。“相比其他舰船上同级别的指挥官,他们几个带领的外勤任务死亡率高出好几倍。这个情况在整个舰队都绝无仅有,甚至追溯整个宇联近二百年的历史,他们也是前无古人的。这种数量级的死亡率,也只有远洋舰队可与之相提并论了,而后者的军官都自身难保。舰长和高级军官也总是会死的。” “能做到的也只有坏血病和瘟疫了。” “这个不仅是坏血病,”詹金斯滚动着各军官的照片,“即使到了现在,军官们也还是会死的,你们知道的。拥有军衔某种程度上说只是换了个死法,并不是免死金牌。从统计数据上看,这五个人早该死个两三回了。也许能有一个或两个人侥幸逃过种种劫数。可五个人都活到现在?这简直比他们中的某个人被雷劈中的概率还要小。” “就算被雷劈中他们也会活下来的。”芬恩说。 “不过身边的倒霉队员就不好说了。”杜瓦尔说。 “你们似乎了解状况了。”詹金斯说。 “所以你的结论就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达尔说。 詹金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只不过有些事情非常非常不可能发生而已,这状况也是其中之一罢了。” “有多不可能?”达尔问。 “在我的调查中,仅有一艘飞船在外勤任务的数据统计上呈现了相同甚至更显著的特性。”詹姆斯又在图像资料中搜索起来,然后将其中的一幅移上屏幕。大家都细细端详起来。 杜瓦尔皱着眉头说:“我没见过这艘船,我原以为舰队里所有的飞船型号我都了然于心了。这真的是宇联的飞船吗?” “严格来说不是。”詹金斯说,“这是星际联邦的飞船。” 杜瓦尔不解地眨眨眼,又把目光投向詹金斯问道:“星际联邦又是什么?” “他们并不存在,”詹金斯又指向飞船说,“当然这家伙也不存在。这是进取号,是虚构出来的,只在科幻剧集里出现。我们也一样。”[11] 芬恩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好吧,虽然我不知道在场的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得郑重其事地说,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詹金斯望着达尔说:“我早就说过这听上去像是疯话,”他又在显示台上调出了一些东西,“但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就是这船上不对劲儿,”芬恩说,“可这并不能说明我们是一部蹩脚科幻片里的大明星!” “我可从没说你们是大明星。”詹金斯说。他指着悬浮在显示台上的艾伯纳西、金、克伦斯基、威斯特和哈特奈尔的照片说,“他们才是大明星,你们不过是跑龙套的。” “太棒了!”芬恩说着站了起来,“我万分感激您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我得回去睡觉了。” “等等!”达尔叫住他。 “等?你还清醒吧,安迪?”芬恩说,“我知道你已经执迷于这件事情有一阵子了,不过别再继续,你会走火入魔的。我们的长毛朋友已经全身心地陷入妄想,连现实世界都要把他抹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我万分不乐意和芬恩达成共识,”赫斯特发话了,“不过这状况已经没法用正确还是错误来形容了吧。我同意他。” 达尔看着杜瓦尔。“很抱歉,安迪,但我得投他们一票,他疯了。”杜瓦尔说。 达尔最后看向了汉森:“吉米,你呢?” “其实,我也觉得他不正常,”汉森说,“但他执著地认为自己掌握着真理。” “他自己当然这么认为了!他疯了呀!”芬恩嚷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汉森说,“当你疯了的时候,你的整个思考回路在内部逻辑上都是自洽的,但自洽的也只是内部逻辑,在自己的脑壳以外就说不通了。”他指着詹金斯,“而他的逻辑在宏观看来很合理。” “除了我们都是虚构的这一部分。”芬恩哼了一声。 “我可没这么说。”詹金斯说。 “啊,”芬恩怪叫了一声,指着进取号的图像说,“虚构的,你个疯子!” “它是虚构的,”詹金斯说,“你们是真实的。但一个虚构的电视剧集也能渗入并扭曲我们的现实生活。” “慢着,”芬恩一脸怀疑地摆着手,“电视?你他妈在耍我?早在几百年前电视机就绝迹啦!” “电视机问世于1928年,”詹金斯说,“而作为娱乐的媒介被使用则止于2105年。期间有一部电视剧记录了无畏号船员的历险。”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磕啥药了。”芬恩说,“因为不管那是什么药,我敢打赌我能从中好好地赚上一笔。” 詹金斯扭头对达尔说:“我可没法和这样的家伙沟通。” “大家都先闭嘴!”达尔说。芬恩和詹金斯都不吭声了。“我同意这听上去很疯狂,”达尔指着詹金斯说,“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否认。但回头想想这船上我们都见识了什么样的事情,想想船上人们的言谈举止。糟糕的并不是这家伙说我们在拍一部狗血电视剧,真正糟的是,就我而言,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谁要反驳我请直说。” 他环视着他的同伴们,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芬恩看起来在努力保持沉默。 “很好。”达尔说,“所以至少我们得听他把话说完。也许接下来的话会越来越疯狂,但也许会说得通些。不管怎样,都比我们现在无功而返要来得有价值。” 芬恩终于开口了:“好吧,那你欠我们所有人一次手活。”他坐回座位。 “手活?”詹金斯问达尔。 “说来话长。”达尔说。 “好吧,怎样都好。”詹金斯说,“有一点你很正确。对这艘船现状最合理的解释是,一部电视剧渗入并扭曲了我们的现实生活,这很糟。不过还有更糟的。” “老天爷,”芬恩说,“连这都不够糟,还想怎样?” “目前我能告诉你们的,”詹金斯说,“就是这是一部烂片。” 第十章 “红色警报!”艾伯纳西舰长喊道。卡林达星的叛军船朝着无畏号发射了鱼雷。“规避机动!快!”无畏号猛地偏航,移动着巨大的船体来回避那些飞向自己的灵活制导鱼雷。达尔正站在舰桥上自己的科学官岗位前,稳住双脚以保持平衡。 你会发现无畏号上的惯性阻尼器在危机情况下会失灵,达尔想起了詹金斯告诉他们的话。这艘船平时做急转弯以及连续打转的动作时,你一点感觉都不会有。但一旦发生重大事件,那么请固定好你的双脚。 “它们还在冲着我们飞来!”武器控制台的雅各布少尉正在追踪鱼雷。 艾伯纳西按下椅子上的按钮打开了全船广播频道:“全体成员!防冲击准备!” 包括达尔在内,舰桥上的所有人都牢牢地抓住了各自的控制台,固定住自己。这时候如果有安全带就好了,达尔想。 鱼雷击中舰体,发生了猛烈的爆炸。整个舰桥甲板都剧烈晃动起来。 “损坏报告!”艾伯纳西大吼。 每次遇到袭击,六号至十二号甲板总是受到损伤,詹金斯曾说过。因为他们有这些甲板的布景。镜头可以从舰桥切走,拍摄一个爆炸以及横尸遍野的场景。 “六号、七号、九号甲板受到严重损坏,八号和十号甲板中等程度损坏。”金汇报说。 “又一批鱼雷过来了!”雅各布大叫,“有四枚!” “反导系统!”艾伯纳西怒吼,“开火!”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呢?达尔心想。 他仿佛听到了詹金斯这么回答:每一次战斗都为了最大戏剧效果而设计,他说,故事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一切都不再有道理可言。物理定律去一边歇着了,人们放弃了逻辑,转而追求戏剧化。 “剧情”——詹金斯用这个词来表示电视剧集渗入日常生活,驱走一切合理性,让物理定律失效,使人开始想本来不想,说本来不说,做本来不做的这种异常状况。你已经受过其影响了,詹金斯说。一个你原本不了解的事实正闯入你的脑海。你做出了原本不会做出的决定或者行动。它看起来就像是个无法抑制的冲动,因为它就是个无法抑制的冲动——你的意志不再受你自己掌控,你只是剧作家笔下的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来回走动罢了。 大屏幕显示出无畏号的反导导弹击中了鱼雷,发出了三团橙色的明亮火光。 击中了三枚鱼雷,而不是四枚。达尔心想。因为漏过一枚更戏剧化。 “还有一枚正在飞来!”雅各布喊着,“马上就要击中了!” 一声巨响,鱼雷击中了舰桥下方的好几块甲板。雅各布的武器控制台爆炸了,火花四溅,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舰桥上的某些东西会发生爆炸,詹金斯说,摄影师的镜头可是几乎一直对准了这里呢,不管是不是合理,这里必须得有损伤。 “重新连线武器系统!”艾伯纳西大吼。 “连线完毕!”克伦斯基说,“我已就位!” “所有武器!”艾伯纳西下令道,“开火!” 克伦斯基猛地摁下他操作台上的按钮。不计其数的脉冲射线和中子导弹一齐飞向了卡林达星叛军船,随后而来的密集爆炸火光将整个监视屏都淹没在刺眼的光芒中。 “直接命中!”克伦斯基查看了反馈信息后汇报说,“看来我们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引擎核心,舰长。还有一分钟,敌舰就要爆炸了。” “带我们离开这儿,克伦斯基。”艾伯纳西下令,然后又转向金,“有新的损伤报告吗?” “十二号甲板严重受损。”金回答。 通往舰桥的门打开了,轮机长威斯特走了进来。“我们的轮机组也狠狠吃了一记。”舰桥门上红色警报灯仍发出巨响,他却好像能听见艾伯纳西和金之前的对话一样。“幸亏我们自己的引擎核心没有崩溃。” “修复需要多久?”艾伯纳西问。 当然是看展开一段复杂剧情需要多长的时间啦,达尔心想。 “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威斯特回答。 “见鬼!”艾伯纳西重重地拍着他的座椅,“我们本来要护送卡林达的主教大人的舰船去和谈的。” “很显然叛军的那些人仍然反对和谈。”金看着监视屏,上面显示叛军船华丽地爆炸了。 “嗯,显而易见。”艾伯纳西说,“是他们主动寻求开启对话的。那为什么现在却要妨害他们自己?又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他阴沉地别开了视线。 艾伯纳西或者这些军官中的任何一位时不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情绪跌宕,字斟句酌,高瞻远瞩,使得现场陷入一片深沉的静默,詹金斯曾告诉他们,这会儿就该插播广告了。广告的时候剧情中断,镜头会被切走。好好观察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吧。 片刻后艾伯纳西眨了眨眼睛,在座椅上放松下来并望着威斯特:“好吧,那你赶紧让你的人去修引擎吧。”他的声音显然不那么有张力和戏剧表现力了。 “了解。”威斯特领命后,走出了大门。他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也很不解,本来只要轻轻按下通讯机的按键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为什么非得不远万里地跑来舰桥汇报领命。 艾伯纳西又转向金:“还有,安排维修队去受损的甲板上。” “会的。”金说。 “安排任务的时候,也安排一些人过来修理武器控制台吧。”艾伯纳西说,“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装上什么强力的防震装备,没道理每次战斗时舰桥上的东西都爆炸啊。” 听到这里,达尔不禁轻轻一笑。 “有什么问题吗,少尉?”艾伯纳西好像这会儿才第一次注意到达尔的存在。 “没有,长官,”达尔说,“很抱歉长官。我只是有点战后焦虑。” “你是迪尔吧,”艾伯纳西说,“从外星生物实验室调过来的。” “达尔,长官。”达尔说,“是的,我曾在那里就职。” “那你是第一天在舰桥工作吧。”艾伯纳西说。 “正是。”达尔回答。 “噢,别担心,并不总会撞上这种事的,”艾伯纳西说,“当然有时候情况会比这还要糟糕。” “明白,长官。”达尔说。 “好的,”他朝着趴在地上低声呻吟的雅各布点点头,“出点力把杰克森送去医疗室去吧,他看上去挺糟的。” “我这就去,长官。”达尔说着,走去搀扶雅各布。 他刚搀着雅各布站起身,艾伯纳西问道:“他情况如何?” “挺惨的,”达尔说,“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艾伯纳西说,“之前那任武器专家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之前的那一任也是。有时候啊,迪尔,我会想这船到底中了什么邪。它一定中了什么恶毒的诅咒。” “这可不能说明问题。”在达尔复述了这场袭击后,芬恩说道。五个伙伴正围坐在员工酒吧的一张桌子前,喝着酒。 “那要怎样才算说明问题?”达尔问,“这简直就像是在对照一张清单。靠不住的惯性阻尼器?吻合。爆炸的舰桥工作台?吻合。六号到十二号甲板的损伤?吻合。插播广告之前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也符合了。” “但没有出现牺牲者。”汉森指出。 “没必要出现牺牲者。”达尔说,“我想这场战斗只是个序幕。在第一次插播广告前就播放这么多。它只是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铺垫。” “会发生什么?”杜瓦尔问。 “我不知道。”达尔说,“又不是我写的剧本。” “詹金斯会知道的,”赫斯特说,“他有全套的剧集。” 达尔点点头。詹金斯曾展示过一条时间轴,每隔特定的时间段,就会出现一个井号标记。这些就是剧情入侵现实的时候。他说着,放大了其中一个标记,显示了类似树状结构的细节。你们可以看到,它出现又消失。每个这样的小标记都是一个场景。它们都和剧作者的叙事弧[12]紧密相关。詹金斯又回到了全景视图。六年。平均每年有二十四起重大事件。还有一些小事件。我想那些应该是衍生小说的情节。 “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了。”芬恩对赫斯特的埋怨打断了达尔的思绪。“安迪把我们拖进这摊烂泥,已经够糟了,现在连你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芬恩,只要能穿在脚上的我就乐意称之为鞋子。”赫斯特说,“我并不相信他的结论,但他对于各种细节的掌握真的不容小觑。最近这次交战完全如詹金斯的预计,甚至连舰桥上操作台的爆炸也在他的预计之中。现在看来,也许我们不是写出来的人物,也许詹金斯真的只是犯癔病而已,但我打赌他已经知道这场星球叛乱事件中我们的下场了。” “所以每次有个风吹草动你都得去他那里寻求下一步指示?”芬恩问,“你要真想找个精神领袖狂热追随的话,拜托你选个好点的,别找个四年来除了定食配给外啥都不吃以及还在便携马桶里拉屎的人啊。” “那你又有什么好解释呢?”赫斯特反问道。 “我没有,”芬恩说,“好好想想吧。这是一艘诡异至极的飞船,我们都同意这一点。但你正试图在随机事件里找出因果联系,就像这个船上的其他人一样。” “物理定律的失效可不是个随机事件,芬恩。”赫斯特说。 “你又成了物理学家了?”芬恩大声反对。他看了看四周,说,“伙计们,我们处在一艘天杀的宇宙飞船上。我们真的能解释清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吗?我们每天都和各种类型的外星生物或者新发现的星球打交道。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文明可在好几光年以外啊。你们只要稍微想想就会知道这本身就很奇怪。这本来就不可能发生。” “上次见詹金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达尔问。 “我原本打算说的,”芬恩说,“但你们都异口同声地‘我们先好好让他把话说完’。然后就算说也没意义了。” 达尔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愠怒。 “我并不否认这里面有什么不正常,”芬恩说,“当然有。我们都知道。但也许是因为整艘飞船都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几年来它一直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孤立系统。在这种状态下,如果你想要寻找出规律,把一些不可能的事态联系起来,你肯定能做到。像詹金斯这样的疯子也能针对这团混沌作出一个后见之明的牵强解释,可这毫无用处。然后他开始胡闹,开始为别的船员追踪长官们的行迹,这更加剧了他们的臆想。然后安迪又栽进了这趟浑水,而他则是一个受过训练会去相信这些鬼话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达尔问道,声音有些僵硬。 “我是说你曾经在神学院待了好几年,耳濡目染地受到神秘主义的熏陶。”芬恩说,“而且还不是来者不拒的人类神秘主义,而是如假包换的外星神秘主义。我的朋友,你的思维方式是在那里萌芽生长成熟的,枝繁叶茂得恰到好处,挂上詹金斯那个冥顽不化的理论真是再合适不过。”他举起双手,像是察觉到了达尔的愤怒一般,“我很喜欢你,安迪,你别误会我的好心。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好家伙。但我觉得你的过去成为了你的阻碍。我想不管你有意或无意,你都把我们这群人卷进了狗血到极点的事态中。” “说到个人经历,这是詹金斯让我最别扭的一点。”杜瓦尔说。 “因为他知道我们的事情?”汉森问道。 “我是说,他到底知道我们多少事情。”杜瓦尔说,“而他又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你们都是龙套,不过你们是受到眷顾的龙套。詹金斯曾对他们说。和你们一样的龙套角色都成了炮灰,所以他们没有什么背景故事。但你们有。他顺次指过每一个人。你是外星宗教的见习生。你是个在舰队里树敌无数的恶棍。你父亲是全宇宙最有钱的人之一。你因为和之前上司闹翻了所以才调职到这里,而现在和克伦斯基有一腿。 “你只是很不爽他揭穿你和克伦斯基的奸情吧。”赫斯特说,“特别是你曾经当着我们的面甩了他。” 杜瓦尔白了他一眼。“我也有需求。”她说。 “他可是刚得过三种性传播疾病喔。”芬恩说。 “我让他重新进行了一次全面体检,拜托。”杜瓦尔说着,看向达尔,“反正,别因为我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而翻脸,你们中又没有谁真的自告奋勇过。” “喂,你和克伦斯基好上的时候我还在病床上呢!”达尔说,“别怪我。” 杜瓦尔冷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而不爽,”她说,“是因为那个预测。” 你们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挂掉,詹金斯对他们说。每集挂掉几个酱油角色才不能满足电视机前的观众呢。每过一阵子,一个活生生的角色死掉了他们才会觉得够刺激。所以呢,就有一些小配角被精心刻画出来,等赚够人气了再咔嚓一声拦腰折断。你们就是这样的角色。因为你们是有故事的人。为了让你们死得更让人扼腕痛惜,也许你们能有出演整整一集的待遇呢。 “越来越扯淡了。”芬恩说。 “你们说得轻松。”赫斯特说,“我可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没有过往经历的人。我一无所有。等到下次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我就得一声不吭地咽气啦。” 芬恩指着赫斯特对达尔说:“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你已经击垮了一个软弱糊涂的头脑。” 达尔微微一笑:“而你是世间唯一理性的声音。” “正是!”芬恩说,“你们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我居然是这个团队里对整件事情最理智的人!我可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不负责任的人了啊!我最恨扮演理性角色!恨透了!” “软弱和糊涂。”赫斯特咕哝了一句。 “你还说穿在脚上的就是鞋呢。”芬恩说。 这时,杜瓦尔的通讯机显示有来电,她离开了一会儿。当她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好吧,”杜瓦尔说,“最不合我口味的垃圾巧合全都撞到一起了。” 达尔皱起眉头:“发生了什么?” “是克伦斯基。”杜瓦尔说,“我得去上司那里汇报情况。” “怎么了?”汉森问。 “无畏号被叛军船袭击的时候,船上的引擎罢工了,所以他们又派了另一艘船护送卡林达星主教大人的船前去和平磋商。”杜瓦尔说,“那艘船径直轰残了主教的飞船。” “哪艘船?”达尔问。 “南特号,”杜瓦尔说,“我之前待的那艘。” 第十一章 达尔正朝杜瓦尔的宿舍走去。“相信我,安迪。”芬恩追着他说,“她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 “那可不一定。”达尔说。 “我知道的。”芬恩说。 “是吗?”达尔问,“怎么知道的?” “她汇报完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她了,她对我说,‘如果我见到安迪,我发誓我会一拳打歪他的鼻梁。’”芬恩说。达尔笑了笑。 二人到达了杜瓦尔的宿舍,走了进去。杜瓦尔正独自一人坐在她的床上,除此之外房间里空无一物。 “玛娅。”达尔开口了。 “安迪。”杜瓦尔说着站了起来,一拳揍上他的脸。达尔踉跄着跌坐到地上,捂着鼻子。 “我警告过你了。”芬恩俯身说道。他转向杜瓦尔。“我真的已经告诉过他了。”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达尔仍旧没站起来。 “真意外。”芬恩说。 达尔把手从脸上拿开,看看是否流血了。没有。“为什么要打我?”他问杜瓦尔。 “为了你的阴谋论。”杜瓦尔回答。 “又不是我的理论。”达尔说,“是詹金斯的。” “拜托,和谁想出这个狗屁理论又没有关系!”杜瓦尔厉声说,“我今天在那个该死的会面上,不停地交代我所知道的关于南特号的一切,从头到尾我都在想,‘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一集我要死了。’然后我望着克伦斯基,他正瞪着我,好像我们已经结婚而不仅仅是炮友。然后我就知道我要倒大霉了,那个贱货对我神魂颠倒,如果我死简直就太完美,他就可以在这集结束的时候好好难过一把了。” “玛娅,事情不一定是这样的。”达尔说着,试图站起来。杜瓦尔再次把他推倒在地板上。 “闭嘴!安迪!”她说,“闭上嘴听着。你还是没抓住重点。重点并不是事情会不会按照这样发展,而是现在连我也被你的妄想症影响了。出外勤时,我会想着这件事。每时每刻,我都想着这件事。这种感觉就像坐着等死。就是你他妈的灌输了这些东西给我。真是太谢谢您了。”她一屁股坐到自己床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很抱歉。”达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抱歉,”杜瓦尔重复着这个词,接着轻轻地笑了,“天啊,安迪。” “向长官报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芬恩问道。 “我向他们介绍了南特号以及船员的信息。”杜瓦尔说,“也许有叛徒或是奸细混上了南特号,有人能够入侵武器系统并且对主教的舰船开火,还切断了通讯信道。自从袭击以来我们完全没有南特号的音讯。” “他们为什么会在南特号上安排间谍?”芬恩问,“本来去护航的应该是无畏号才对。” “他们肯定知道了南特号是这次行动的后备舰。”杜瓦尔说,“而且往南特号上派卧底可比往宇联旗舰上派要简单得多。所以他们派来一艘船袭击我们,使我们丧失机动,这样南特号就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护卫使命了。当然还有别的疑点——”杜瓦尔指着达尔说,“在报告会中获知这些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提前多久把间谍安插得多深入才可以?南特号几天前才被任命为任务的后备舰,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然后我就在想,‘这一集的剧本得重新梳理一遍。’”她低头看着达尔,“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如果再碰到你一定揍你一拳。” “詹金斯也说他觉得这剧不咋的。”达尔说。 杜瓦尔又举起她的胳膊:“你又皮痒了吗,安迪?” “对这次事件会派出外勤队伍吗?”芬恩问道。 “会。”杜瓦尔说,“我也是其中一员。南特号没有与我们联络,也没有移动,所以无畏号受命前往调查南特号的情况,并要防止主舰船受到进一步的损坏。我曾在南特号上服役,又是陆战部队的人,所以我成了外勤队伍的向导。现在我很有可能会让队里的人全死光,这可多亏了安迪,我相信如果我眉心中一弹一定具有出色的戏剧表现力。” “我们什么时候到达?”芬恩问。 “还有两个小时吧,”杜瓦尔说,“怎么了?” 芬恩掏了掏口袋,拿出一颗椭圆形的蓝色药丸:“拿着,吞了它。” 杜瓦尔盯着药丸看着:“这是什么?” “这个是由奥林科斯草制成的情绪调节剂。”芬恩说,“它很温和的。” “我才不要什么情绪调节剂。”杜瓦尔说,“只要让我再揍安迪一顿就好了。” “两件事你都可以干。”芬恩说,“相信我,玛娅,你现在有一点头脑发热,你知道的。然后就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害整支队伍陷入危险。” “吞了这药就不会了?”杜瓦尔说。 “并不是这个意思。”芬恩说,“正如我所说,它很温和,你几乎察觉不到药效。你只能察觉到你好像不那么情绪紧绷了。正好够你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精神状态上。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影响,你仍然保持着犀利敏锐的洞察力。”他把药丸又凑近了一些。 杜瓦尔又盯着药丸:“它上面有线头。” 芬恩把线头掸掉:“拿着。” “好吧。”杜瓦尔说着接过了药丸。“但如果我开始看见说话的蜥蜴了,我会揍扁你。” “当然。”芬恩说,“需要我给你倒点水吗?” “不用。”杜瓦尔说着,把药干咽了下去,然后她俯下身,扇了达尔响亮的一耳光。 “你这是要干吗?”达尔问。 “芬恩说我可以把药吞了,同时也能揍你。”杜瓦尔说,接着皱起眉头。她抬头看着芬恩,“这东西是什么做的?” “奥林科斯草。”芬恩说。 “而且药效很温和?”杜瓦尔说。 “通常是的。”芬恩回答。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突然间有了很强烈的反应。”杜瓦尔说着,从床板上瘫软下来。在她倒在地板上之前达尔扶住了她。 “你做了什么?”达尔质问芬恩,一边吃力地搀扶已经不省人事的杜瓦尔。 “显而易见,我把她放倒了。”芬恩说着,走过来帮助达尔。 “刚才你不是说药效很温和吗?”达尔说。 “我撒谎了。”芬恩说着抬起杜瓦尔的腿。两人把她抬回床板上。 “她还会昏睡多久?”达尔问。 “体格健壮的大老爷们得睡上个八小时,”芬恩说,“所以她至少得躺个十小时吧。” “她会赶不上外勤任务的。”达尔说。 “当然。目的就是这个。”接着低头朝杜瓦尔的方向点点头,“安迪,你的这套电视剧理论已经让杜瓦尔还有我们其他的伙伴们神志不清了。如果你还要在这条路上走的话,那请便,我没打算阻止你。但我想让他们其他人看到一个反例。” “所以你就对玛娅下药?”达尔说。 “达到目的的过程不重要。”芬恩说,“目的就是,证明即使没有玛娅来带队,他们也会到达南特号执行他们的任务。就算詹金斯的‘剧情’想要介入,世界照样在运转。只要玛娅、吉米和赫斯特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们就不会再疑神疑鬼的了。谁知道呢?也许连你也会恢复正常。” 达尔朝着杜瓦尔点点头:“她要是缺席外勤任务的话,后面可有她受的了。”他说,“会被军事法庭指控的,我可不确定她会不会喜欢这种事。” 芬恩笑了:“你果然认为我没有计划到这一点,这太令我满意了。” “那你又计划怎么善后?”达尔说。 “你会知道的。”芬恩说,“你已经上贼船了。” “玛娅人呢?”克伦斯基问。 “谁?”芬恩一脸无辜地反问。 “杜瓦尔。”克伦斯基看上去有些焦虑,“她应该也在这个外勤队伍里。” “噢,是她啊。”芬恩说,“她得了奥林科斯水肿。已经昏迷好几天啦。所以我和达尔来这里代替她执行任务。您可以核实一下您的任务简报,长官。” 克伦斯基打量了芬恩一会儿,接着掏出通讯机查看了这次外勤队的简报。片刻之后,他咕哝了一句,带着他们走向穿梭艇。芬恩和达尔登上了飞艇。达尔不知道芬恩是怎么伪造出任务简报的,但他觉得没必要深入追究。 在穿梭艇上的有艾伯纳西舰长、金司令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紧张到极点的少尉,达尔以前没见过他。这个可怜虫已经意识到这三位长官出现在船上意味着什么,开始暗自计算着生还的概率,而显然结果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达尔冲他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那少尉把视线别开了。 数分钟后,克伦斯基来到了控制台。穿梭艇旋即从机库起飞,向南特号驶去。 “你们中有些人是临时加入队伍的。”艾伯纳西舰长朝达尔和芬恩点头示意,“那么我就再复述一下现在的情况以及我们的攻击计划。南特号自袭击主教所在舰船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我们认为有可能是卡林达叛军的间谍控制了一些系统,从而切断了通信并且向主教的舰船开火,但最后船员应该是夺回了飞船的一部分控制权,否则南特号会继续把主教舰船完全击毁。我们的任务则是登陆南特号,查清事态,有必要的话还将协助抓捕叛军。” “叛军的身份是否有线索呢,长官?”达尔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噢,见鬼,他暗自埋怨。 “非常好的问题,达尔少尉。”金说,“我们从无畏号出发前,我申请获得了一份南特号的船员名单。几个月来船上的人员一直很稳定,但最近有新人加入,是一个名叫杰·韦斯顿的船员。现在他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等等,”芬恩打断了司令官的话,“你是说杰·韦斯顿?” “是的。”金回答,有些恼火自己的话被打断。 “曾经在斯普林菲尔德号服役?”芬恩继续追问。 “是的,在调至南特号之前在那里。”金说,“怎么了?” “我认识这个人,”芬恩说,“我还在斯普林菲尔德号的时候就认识他。” “我的天哪,”艾伯纳西转向芬恩,“说说他的情况。” “并没有太多可说的,”芬恩看了看舰长,又看了看金,“我们是同事,在货舱工作。” “他是你的朋友吗?”金问道。 “朋友还说不上,长官,”芬恩说,“杰是个混球,他的词典里可没有‘朋友’这个词。不过我和他共事了一年多,经常相处,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叛徒的样子。” “如果间谍被人看出了谋反意图,就不能算是好间谍。”金说。 “芬恩,我们需要你告知你了解的关于他的一切信息。”艾伯纳西热切地说,“一切我们可能用到的信息,一切能帮助我们在更多的卡林达叛军船集结于此之前夺回南特号控制权的信息。因为一旦他们在南特号恢复机能之前到达,光靠无畏号就不足以保障主教大人的安全。到时候不光是卡林达人的内战,整个星系都将陷入战争。” 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芬恩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呃,好的,长官。” “太好了,谢谢你。”艾伯纳西说着,仿佛一瞬间如释重负。“哇噢,这支队伍在最后时刻经历了人员变更,而你恰好就认识我们怀疑是间谍的那个人。这真是太神奇了。这事情发生的概率会有多大?” “大到必然的概率。”芬恩说。 “我同意。”艾伯纳西说。 “舰长,在芬恩船员向我们汇报韦斯顿的情况之前,我想先和你讨论一下南特号的布局结构。”金说道,接着他和艾伯纳西两人就沉浸在忘我的讨论中了。 达尔扭头对芬恩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芬恩回答。 “你确定吗?”达尔问。 “安迪,别提了。”芬恩说,“这就是个巧合,只是个巧合而已。我会闯过去的,你也会闯过去的。我们会回到无畏号上,我们还会一起喝酒,然后等玛娅醒了,我会去医疗中心看望她,被她痛扁一顿。这是我的预测。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达尔笑了:“好的。”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望着艾伯纳西和金,那两人仍然在进行着讨论。然后他转头看着另一位少尉。他正用难以捉摸的眼神望着芬恩。 过了一会儿,少尉的眼神投向了达尔,看上去放下心来。 接着他又显得很愧疚。 第十二章 除了几辆自动运料车在来回穿行以外,南特号的机库空空如也。“芬恩,达尔,你们俩和我一组。”艾伯纳西舰长说,接着他指着剩下的那名少尉,“格罗佛,你和克伦斯基还有金一组。” “是,长官。”格罗佛少尉话音刚落,就被甩出去重重地摔在穿梭艇外壁上。他被一束由自动运料车发出的脉冲射线击中。在他倒下的瞬间,达尔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迷茫。 紧接着的一瞬,达尔已经和芬恩以及艾伯纳西一起狂奔,在密集的炮火中寻求掩蔽。他们冲到几米外的贮料舱背后。几辆全副武装的运料车正向他们驶来,还有几辆正向克伦斯基和金的隐蔽处驶去。 “有什么好办法吗?”艾伯纳西问。 “这些运料车被远程操控了,”芬恩说,“如果我们能到达机库的控制室,就能发射更强的信号覆盖它们的操控信号。” “是的,”艾伯纳西说着,指着远处的一面墙壁,“如果这个机库的布局结构和无畏号上各处都一致,控制室应该就在那里。” “交给我吧。”芬恩说。 “不行,”艾伯纳西抓住他的手,“我们已经损失了一名队员了,我不愿意再让任何人冒风险。” 难道该让舰长去冒险?达尔默不作声。 艾伯纳西举起了他的脉冲枪。“你们俩掩护我。我数到三就出发。”他开始计数。达尔看了芬恩一眼,后者耸耸肩,将他的武器就位。 随着“三”的话音,艾伯纳西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鹌鹑一般,从贮料仓背后猛冲了出去,一头闯进机库。运料车纷纷抛弃了之前的目标,对准舰长开火,几乎每一枪都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达尔和芬恩各自干掉了一辆货车。 艾伯纳西终于成功抵达了控制室,他没有在门口磨蹭,而是击碎窗户从窗口跳了进去。几秒钟之后,运料车集体哑火了。 “警报解除。”艾伯纳西说着出现在视野中,纵身跃过玻璃窗。无畏号的船员们在格罗佛的尸体边集合,死去的少尉脸上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芬恩,看来你的朋友杰·韦斯顿现在已经升格成杀人犯了。”艾伯纳西铁青着脸。 “他可不是我的朋友,长官。”芬恩说。 “但你认识他。”艾伯纳西说,“如果你发现了他,你能毫不犹豫地把他制服吗?生擒他?” “是的,长官。”芬恩说。 “很好。”艾伯纳西说。 “舰长,我们必须行动了。”金说,“也许还有其他的运料车。事实上,我敢打赌,韦斯顿一定就是将运料车作为自己的机甲部队,从而让舰上人员不敢现身,一直隐蔽。” “确实如此,”艾伯纳西对着金点点头,“你和我一起前往舰桥,看是否能找到布灵顿舰长,并协助她夺回飞船。克伦斯基,你带领芬恩和达尔在这里继续寻找韦斯顿。要生擒他。” “明白,长官。”克伦斯基说。 “很好。”艾伯纳西说,“我们行动吧。”他和金小步跑向机库大门,来到走道上,毫无疑问他们会在那里遭遇更多的武装运料车,并与之战斗。 芬恩转向克伦斯基:“行动计划是怎样的?” “计划?”克伦斯基眨了眨眼。 “如果真的是在演戏的话,现在镜头也应该不对着他了。”达尔指的是克伦斯基。 “好吧。”芬恩又转向达尔,“那你又有什么想法?” “你懂的。”达尔指着那些运料车说道。 “你想说杰是这条船上的詹金斯吗?”芬恩说,“躲在墙壁里。” “正解。”达尔说。 “是什么?”克伦斯基问,“你们俩在说什么?” 达尔和芬恩都没有回答,而是分头行动开了——达尔进入了飞船的数据系统,与此同时,芬恩开始寻找那些已经报废的运料车。 “搞定。”芬恩伸出手展示着他的战果,“三个身份识别芯片。我们把通讯机扔在这儿,这样我们进入货运通道的时候就不会被扫描ID,所以那些武装货车会以为我们是同伴而不会袭击我们了。” “詹金斯发现了你的花招。”达尔说。 “没错,但是我是从这些货车上取下这些芯片的。”芬恩说,“它们才刚刚报废,系统里的ID档案记录应该还在。我觉得杰应该还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 “意识到什么?”克伦斯基问。 “我同意你的观点。”达尔不理会克伦斯基,在自己的通讯机上调出货道分布图。“似乎他也来不及把自己的藏身之处从飞船数据库中抹去,因为所有的货车调配地点都还好端端地标记在地图上呢。” “所以总共有七处调配点,”芬恩说,“你想先拿哪个下手?” 达尔调出韦斯顿的信息。“他的操作台就在这里的机库综合区,我觉得我们应该选最近的那个。”他返回地图界面,并高亮标记了一个结点。“我们就从这里下手吧。” “看上去不错。”芬恩说。 “我命令你们向我如实交代你们的计划。”克伦斯基垂头丧气地说。 “我们正要帮助你抓住杰·韦斯顿。”芬恩说,“这可是能让你得到晋升的。” “噢,”克伦斯基说,略微站直了一点,“我们当然是要抓住他的。” “还要为死去的格罗佛报仇。”达尔补充了一句,看了看格罗佛那仍然不知所措的脸。 “对,还有这个。”克伦斯基说着,低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可怜的家伙,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外勤任务了。” “唔,是啊。”芬恩说。 “不,我是说,他的现役工作还有几天就期满了,”克伦斯基说,“我特意任命他参与这次行动,想让他多一次任务履历,添上光彩的一笔。他原本极力推却,但我坚持要让他参与。” “你可真是充满歹意啊。”达尔说。 不知是不了解歹意的意思还是单纯没听见这个贬义词,克伦斯基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太遗憾了,真的。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噢,拜托你打住吧。”芬恩说,“不然我可忍不住要对你以下犯上了。” “什么?”克伦斯基抬头望着芬恩。 “我想他是说我们该动身了,长官。”达尔打了个圆场。 “好吧,”克伦斯基说,“动身去哪儿?” “你们俩在这里待命。”在走道的拐角处,克伦斯基悄声说道。转过这个拐角就能到达他们标记的那个调配点了。“我去突袭他,把他制服,然后我们就向舰长报告。” “我们没办法联络舰长。我们把通讯机留在穿梭艇机库啦。”芬恩说。 “而且我们也许得先搞定那些武装货车再说。”达尔说。 “对,没错。”克伦斯基有些小小的恼怒,“但首先,我得制服他。” “完美的计划。”达尔说。 “背后就交给我们吧。”芬恩说。 克伦斯基点点头,准备好脉冲枪,大喊了一声杰·韦斯顿的名字,跳进了走廊。接着传来了脉冲枪交火的声音,每一声都震耳欲聋。有几发子弹击中了走道上方的管道,碎块炸裂开来,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克伦斯基身上。他呻吟了一声失去了意识。 “他可真是靠不住啊。”芬恩说。 “现在你想做什么?”达尔问道。 “我有个想法。”芬恩说,“跟我来吧。”他站了起来向前走去,脉冲枪放在身后。达尔跟上了他的脚步。 沿着走道的弧度走了几步远,衣冠不整的杰·韦斯顿映入眼帘。他正站在调配点,手里握着脉冲枪,显然在思考是否要一枪结果了克伦斯基。 “嘿,杰。”芬恩说着,向他走去,“是我,芬恩。” 韦斯顿瞟了一眼。“芬恩?真的?在这里?”他笑了,“上帝啊,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芬恩说着,向他发射了麻醉弹。韦斯顿倒下了。 达尔迟疑了几秒钟,说:“你的计划就是这个?”他说,“你看准了他开枪前会停下来认清你?” “这么想来,这个计划确实逻辑上不够严谨。”芬恩承认,“不过另一方面,它很有效。你没必要跟一件已经成功的事过不去。” “随你喜欢。”达尔说,“你乐意犯蠢的话。” “不管怎样,我想向你表明我的观点。”芬恩说,“如果设定我会在这次任务中牺牲,刚才应该就是极好的时机对吧?我和昔日同僚之间的生死对决不是吗?但我还活得好好的,他却动弹不得束手就擒。什么‘剧情’,什么在最戏剧化的时刻死去,这种论调我听够了。我希望你用心接受这个事实。” “好吧,”达尔说,“也许我一直都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但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战斗了。” “那样也许是明智的,”芬恩说着,瞥见了分配中心的一台小型计算机,韦斯顿也许就是用它来控制运料车的,“你去让这些杀人货车乖乖缴械吧,同时让我来想想该怎么把杰从这里搬出去。” “你可以使用一辆运料车。”达尔说着,走向那台计算机。 “这主意不错。”芬恩说。 达尔将飞船上所有的运料车都解除了控制,然后他听到克伦斯基的方向传来了一声低吟。“好像有人睡醒了。”他对芬恩说。 “我正忙着捆韦斯顿大火鸡呢。”芬恩说,“那边就交给你搞定吧。” 达尔朝着克伦斯基走去,后者好像还在因为被碎片击中而痛苦不堪。“早上好,长官。”达尔对克伦斯基说。 “我抓住他了吗?”克伦斯基问。 “恭喜您,长官,”达尔说,“您的计划完美地奏效了。” “好极了。”克伦斯基说,碎块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您需要我来帮您清理这些碎块吗,长官?”达尔问。 “请吧。”克伦斯基回答。 “韦斯顿船员的档案里,没有证据能显示他存在和卡林达叛军的联系。”南特号的舰长——桑德拉·布灵顿说道,“我已经请求与宇联调查局进行超波通信。韦斯顿也没有宗教信仰和政治倾向。他甚至从来没投过票。” 关押着杰·韦斯顿的禁闭室前,站着布灵顿、艾伯纳西、金、芬恩和达尔。从窗口可以看到他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别的家具设施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仍然微笑着。克伦斯基因为伤到了肋骨,这会儿正躺在病床上。 “他的家庭状况以及人际关系如何?”金问到。 “仍然没有什么线索。”布灵顿说,“他是从宇联另一边的卫理公会几经辗转来到这里的。已知的联系人里没有任何人和卡林达星及其宗教与政治斗争有什么瓜葛。” 艾伯纳西透过玻璃窗看着韦斯顿:“他为自己做什么辩解了吗?” “没有。”布灵顿说,“这个混蛋杀害了十八名船员,却不解释原因。到现在为止他拒不认罪。但却说,只有在唯一一个条件下,他愿意全盘交代所有事情。” “什么条件?”艾伯纳西问。 “由你来进行问讯。”布灵顿说。 “为什么是我?”艾伯纳西又问。 布灵顿耸耸肩:“他什么都不肯说。让我来猜的话,我觉得因为你是旗舰的舰长,你的功绩在宇联中众所闻名。也许他只是想让个名人来抬个身价罢了。” “长官,我不建议这么做。”金说。 “搜身一无所获,”布灵顿说,“我们连一个蛀牙都没有放过,就算他藏了什么东西,这会儿他也被绑在椅子上。他的脖子以下完全动不了。只要你待在他能咬到的范围之外,就完全没有问题。” “我还是不赞同你去问讯。”金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艾伯纳西说着看了看达尔和芬恩,“我让这两位队员带上武器和我一起进去,就算有什么意外,我相信他们也能妥善地处理。” 金看上去很不情愿,但也没再说什么。 两分钟后,艾伯纳西、达尔和芬恩走进禁闭室。韦斯顿笑着冲芬恩发话了。 “芬恩,你给了我一枪。”他说。 “很抱歉。”芬恩说。 “没事,”韦斯顿说,“我早就知道我会挨一枪的。我只是不知道会是你来扣扳机。” “布灵顿舰长说你已愿意招供,只是你想由我来问讯。”艾伯纳西说,“我已经来了。” “是的你来了。”韦斯顿说。 “告诉我们你和卡林达叛军的关系吧。”艾伯纳西说。 “你在说的是什么?”韦斯顿问。 “卡林达的叛军。”艾伯纳西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韦斯顿说。 “无畏号被叛军袭击丧失机能后,你对大主教的飞船开火了。”艾伯纳西说,“你要是说这两者毫无关联,可别指望能说服我们。” “它们是有关的,”韦斯顿说,“只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艾伯纳西转身准备离开。 “你不想知道两者间的联系吗?”韦斯顿问。 “我们已经知道了,”艾伯纳西说,“是卡林达叛军。” “不。”韦斯顿说,“两者的关联是你。” “你说什么?”艾伯纳西斜眼盯着韦斯顿。 韦斯顿扭头对芬恩说:“很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他说着,开始眨眼,左眼两下,右眼两下,然后左眼再一下右眼三下。 “有炸弹!”芬恩大吼一声,韦斯顿的脑袋爆炸了,与此同时,达尔扑向艾伯纳西舰长。达尔感觉到他的制服和皮肤都在经受热浪的炙烤,强大的冲击波把他猛推向艾伯纳西,将两人重重地摔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达尔隐约听见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睁眼抬起头,看到艾伯纳西正抓着自己剧烈摇晃。艾伯纳西的手和胳膊被烧伤了,但整体看起来无大碍。达尔替他挡掉了最猛烈的爆炸。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感觉到整个后背烧焦的钻心疼痛。 达尔一把推开了艾伯纳西,朝芬恩爬去。芬恩正躺在地板上,面部和身体前部都烧焦了。他是离爆炸最近的。达尔好不容易爬到他的朋友身边,看到芬恩仅剩的一只眼睛正看着自己。达尔抓住芬恩抽动着的手,疼痛使芬恩一阵抽搐。达尔想要松开手但芬恩紧紧抓住了他。他的嘴唇蠕动着。 达尔凑近他的朋友,听见他轻声说:“这真是荒谬至极。” “我很抱歉……”达尔说。 “不是你的错。”芬恩一字一顿地说。 “但我还是很抱歉。”达尔说。 芬恩更用力地握着达尔的手。“想办法终结这一切。”他说。 “我会的。”达尔说。 “好的。”芬恩深吸了最后一口气,死了。 艾伯纳西走过来把达尔从芬恩身边拽开。达尔不顾身体的剧痛,全力向艾伯纳西挥出一拳。但是他的拳头还没有落到艾伯纳西的脸上,就再次丧失了意识。 第十三章 “告诉我该怎样阻止这一切。”达尔对詹金斯说。 詹金斯显然对达尔到访他的秘密巢穴有所预料,他看着达尔说:“你看上去已经痊愈了,太好了。对于你的朋友芬恩我表示很遗憾。” “你当时已经预料到他后来遇上的事了吗?”达尔问。 “并没有,”詹金斯说,“写这烂剧的人又没有提前寄剧本给我。只是这剧本真是非比寻常的烂。杰·韦斯顿这四年来一直带着脑袋中的生物炸弹生活,等待着一个直面艾伯纳西舰长的机会,想要为他在二十年前执行任务死去的父亲复仇,所以就利用了这次毫不相关的外交事件。真是粗制滥造的作品。” “那就告诉我怎么才能阻止它吧。”达尔说。 “你没法阻止它,”詹金斯说,“没有阻止的办法,只能躲避它。” “躲避可不是办法。”达尔说。 “当然是。”詹金斯说着,张开了双臂,仿佛在说,看我呀。 “除了你,没人能这么做。”达尔说,“在一艘太空船上我们都如瓮中之鳖,能躲藏到哪里去。” “有其他的躲避方式,”詹金斯说,“可以问问你的前任上司柯林斯。” “她只在你监视时才是安全的,”达尔说,“你上厕所时就说不准了。” “那就想办法离开这艘船,”詹金斯说,“和你的朋友们一起。” “那样也无济于事。”达尔说,“杰·韦斯顿用他的武装运料车干掉了十八个南特号的船员。与无畏号上发生的事情相比,他们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对吧?还有一整个星球都被瘟疫袭击,让我们能在最后时刻研制出给克伦斯基用的疫苗。所以在别的星球上也不安全。即使你也不例外,詹金斯。” “我挺安全。”詹金斯说。 “你安全是因为你的妻子是那个死去的角色,而你不过是用来构成她背景故事的一部分。”达尔说,“但这个所谓的电视剧的某个编剧某一天突然对你有兴趣了,你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不会的。”詹金斯说。 “你确定?”达尔说,“在南特号上,杰·韦斯顿也和你一样躲藏在货道里。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我们就是在那里抓住他的。不管是哪个烂写手构思的上一集,现在他脑中已经有了货道可以藏身的设定,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开始想起你来?” 詹金斯沉默了,达尔不知道是因为他开始考虑成为编剧目标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自己提到了他的妻子。 “我们没人能在这事中明哲保身。”达尔说,“你因此失去了妻子,我因此失去了朋友。你说过我和我所有的朋友都会为了某个戏剧性的目的而死去。我想说,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你身上。你东躲西藏也无济于事,詹金斯。只是死刑缓期执行而已。而与此同时,你还得像洞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詹金斯环顾四周,“我可不同意老鼠的说法。”他说。 “这样生活你快乐吗?”达尔问。 “自从我妻子死去,我就没有快乐可言了。”詹金斯说,“不管怎样,她的离去导致了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每天观察着飞船上的死亡报表,看看船上的每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得出的最符合逻辑的结论就是我们只是一部电视剧集的一部分。我意识到我妻子的死只是为了插入广告前吊足胃口。在这部连续剧中,她是个小角色,一个群众演员。她大概只有十秒钟的出场时间。也许观众中现在都没人会记得她了,不知道她名叫玛格丽特,也不会知道她喜欢白葡萄酒甚于红酒,不会知道我是在她父母家前院举行的一次家庭聚会上向她求婚的,不会知道在某个混蛋决定杀了她之前我们度过了七年婚姻生活。但我会记住她。” “你觉得她看到你这样的生活方式会开心吗?”达尔问。 “我想她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詹金斯说,“我所做的保住了船上人员的性命。” “只是保住了某些人的性命。”达尔说,“这是个零和游戏,总得有人去死。你的警报系统让老船员变得安全,但让新人死亡的可能性变高了。” “我承认,这是个冒险。”詹金斯说。 “詹金斯,在你妻子死前,你和她一起在无畏号上生活了多久?”达尔问。 詹金斯张嘴想要回答,但随即闭上了,就好像这个问题是个陷阱。 “并不久,对吧?”达尔问。 詹金斯摇摇头表示不久,接着看向了别处。 “在你们来船上之前,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达尔说,“也许他们并没有得出和你一样的结论,但他们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并猜测着自己的生还概率。现在你只不过为他们提供了更先进的手段。你这样对新船员造成的影响,就像他们对你的妻子做的一样。” “我想你现在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詹金斯说着,仍然没有正眼看达尔。 “詹金斯,听我说。”达尔凑近他,“根本没有躲避的办法,也没有逃离的办法。命运是无法回避的。如果真的是剧情操控了这一切——而且你和我都知道这是事实——那么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无法遵从自己的意愿。迟早剧情会降临到你我身上,它随心所欲地摆布我们,我们也会因此死去,就像芬恩那样,像玛格丽特那样。除非我们阻止它。” 詹金斯把目光投向达尔,眼睛噙着泪。“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对吧,达尔?”他说。 “你知道我的过去,”达尔说,“你知道我是的。” “到现在也不会变?”詹金斯说。 “你的意思是?”达尔问。 “我是说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宇宙里,上帝不过是个平庸的写手,”他说,“他写了一出糟糕的科幻电视连续剧,而且根本圆不回自己写的剧情,漏洞百出。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仍然能保持信仰吗?” “因为我不认为那写手就是上帝。”达尔说。 “那你认为上帝是电视剧制作人?”詹金斯说,“或者是电视台的台长?” “我想我们俩对于上帝的定义有一些区别,”达尔说,“但我不认为我们经历的事是上帝或是其他什么牛鬼蛇神的杰作。如果这是个电视剧,那就是人制作的。不管他们要对我们做什么,怎么实施,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阻止他们。我们只需要找出方法。你需要找出方法,詹金斯。” “为什么是我?”詹金斯问。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困住我们的这个电视剧的情况。”达尔说,“如果存在一个解决方案或者突破口,那也只有你能找到它。而且得尽快。我不想再让我的朋友们因为这个垃圾剧本死去了。也包括你。” “我们可以直接把无畏号给炸了。”赫斯特说。 “这没用。”汉森说。 “当然有用,”赫斯特说,“嘭——啪!无畏号就拜拜啦,这戏也拜拜啦!” “这戏的主角可不是无畏号,”汉森说,“而是上面的人物。艾伯纳西舰长和他的船员们。” “更准确地说是船员中的一部分。”杜瓦尔说。 “有五位主演,”汉森更正了他的话,“就算你炸了无畏号,他们也会去另一艘飞船上,一艘更好的。他们会称呼它为无畏号A或类似的名字。然后另一部科幻剧集就上演了。” “你研究过了?”赫斯特嘲弄地说。 “我确实研究过了,”汉森严肃地说,“在芬恩的遭遇后,我就把能找到的所有科幻电视剧都找来研究了一遍。” “得出了什么结论吗?”达尔问。在此之前他刚向大家简要介绍了一下与詹金斯最近一次会面的情况。 “我想詹金斯说得对。”汉森说。 “我们在演电视剧之类的?”杜瓦尔问。 “不,是我们在演一部烂片。”汉森说,“目前我能说的,就是我们在演的这部剧是对詹金斯提到的那部作品赤裸裸的抄袭。” “《星球大战》吗?”赫斯特说。 “是《星际迷航》。”汉森说,“当然也有部电影叫《星球大战》,说的是别的事情。” “是什么都好啦,”赫斯特说,“所以我们在演的这部戏不光很烂,还是抄的。于是现在我的生命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无意义了。” “为什么你会说它是部剽窃作品呢?”杜瓦尔问。 “《星际迷航》在它所在的时代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汉森说,“所以很多人都跟风扎堆,而且只是重复使用它的基本设定。这很管用,因为它以前就很管用。人们多少都会买相同设定的账。” “你找到我们在演的这部片子了吗?”达尔问。 “没有,”汉森说,“我本就不认为能找到。当你构思一部科幻剧作的时候,你会创造一个全新架空的时间线,比制作开始的时间略早一点。这部剧的‘过去’是不会被写进剧集的。” “不然就会出现循环引证的悖论了。”杜瓦尔说。 “是的,但我觉得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汉森说,“他们只是想让剧本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显得真实可信,而如果在你出生前就有一部关于你的戏,你肯定不愿意相信。” “我们现在的这种对话可真不对我胃口。”赫斯特说。 “我想没人喜欢。”达尔说。 “我不确定,我觉得挺有趣。”杜瓦尔说。 “如果这是在宿舍里卧谈的酒话倒是挺好玩的,”赫斯特说,“但在我们的朋友死去后,正儿八经地谈这种话,就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了。” “你还在为芬恩生气?”汉森说。 “当然,”赫斯特啐了一口,“你难道不生气?” “我记得,刚来无畏号的时候你们俩的关系可不怎么好。”达尔说。 “我可从来没说我喜欢他,”赫斯特说,“但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后,关系好像没那么僵了,他也成了我们圈子的一员。我是在气他遭遇的事情。” “我还是很不爽他用那药丸把我放倒了,”杜瓦尔说,“但我也很有罪恶感,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也许他现在还活着。” “而死的也许就是你。”达尔毫不客气地说。 “那也不一定,作者也许没安排我在这一集里死掉呢。”杜瓦尔说。 “但芬恩确实有这一集的戏份,”汉森说,“他必然会出现在那里,在炸弹爆炸时出现在那个房间里。” “还记得我说我非常讨厌我们这几天来的对话吗?”赫斯特说,“就刚才?这正是我说的那种对话。” “抱歉。”杜瓦尔说。 “吉米,你刚说不管剧集从什么时间开始,都会创造一个新的时间线,”达尔无视了无助挥动双手的赫斯特,“那我们知道我们这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你认为这一点会有所帮助?”汉森问。 “我只是好奇,”达尔说,“我们处在有别于‘现实’的架空时间线上,不管是什么样的时间。我想知道剧情分支发生的时间。” “我想我们没法知道,”汉森说,“时间线扭曲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因为从我们的视角来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停顿。我们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的另一条时间线,我们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那一条。” “也许我们可以找找,我们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些扯淡荒谬的事情的。”赫斯特说。 “但‘扯淡荒谬的事情’的定义又是什么?”杜瓦尔说,“是指太空旅行?还是和外星生物的接触?还是量子物理?因为我自己完全不懂量子物理在说什么,所以按我的观点,量子物理肯定就是被个烂写手杜撰出来的。” “我能找到的最早的科幻剧集是《电视游侠》,它是1949年的作品。”汉森说,“《星际迷航》的第一集则是在二十年后播出的。所以,也许从二十世纪60年代晚期到电视终结的2105年之间的某个时间点上,有人制作出了我们所在的这部戏。” “这时间跨度可够大的。”达尔说。 “假设《星际迷航》确实存在,”赫斯特说,“有各种娱乐节目只存在于我们的时间线上。我们的时间线可以回溯到《星际迷航》诞生之前,但《星际迷航》却存在于我们的时间线上,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看吧,循环引证开始了。”杜瓦尔说。 “我想这就是症结所在,”赫斯特说,“我们都确信写这部戏的人是个混蛋。这看起来正是个混蛋剧作家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一点了。”杜瓦尔说。 “这时间线够操蛋的。”赫斯特说。 “安迪。”汉森指着不远处。一辆运料车正朝众人所在的桌子驶来,车厢里放着一张便条。达尔拿起便条,运料车便驶远了。 “詹金斯的消息?”杜瓦尔说。 “嗯。”达尔回答。 “上面写了什么?”杜瓦尔说。 “他说他发现了一些也许有点儿用的线索,”达尔说,“他想和我们谈谈,所有人都去。” 第十四章 “我得给你们提个醒,这听起来是个疯狂的想法。”詹金斯说。 “我很惊讶你居然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次。”赫斯特说。 詹金斯点点头,仿佛在说,你很明智。接着他说:“时间旅行。” “时间旅行?”达尔问。 詹金斯点点头,打开了他的全息演示台,展示了无畏号的时间线以及表示剧集节点的触手般伸展开的分支。“就在这儿,”他指着其中一个节点说,“我想这是这部剧集第四季进行到中间的时候,艾伯纳西、金和哈特奈尔乘坐一艘穿梭艇朝一个黑洞飞去,利用了它的时空扭曲能量回到了过去。” “听上去太扯了。”达尔说。 “当然。”詹金斯说,“这不过是又一个违背物理定律的剧情罢了。关键不在于他们扯淡地违背了物理定律,而在于他们回到了过去,而且是回到了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一个特殊的年份。他们回到了2010年。” “所以?”赫斯特问。 “所以,我想他们回到那年的原因是,这一集正是在那年制作的。” “科幻作品里的人们做时间旅行不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吗,”汉森说,“他们总是让自己和著名的历史人物会面或者参与重大事件。” 詹金斯直指着汉森说:“但他们所作的仅仅是回去。”他说,“如果一部剧集将时间回溯到自己过去的某个特定时间,通常会将其与特定的重要历史人物或者事件相关联,因为得向自己的观众提供他们所知历史的事件,不然观众就不会在乎。但如果剧情回溯到当下,就不会这么做。它只需单纯地展示时代特点和角色对其的反应即可。这样自然就充满了戏剧化的讽刺。” “所以,如果剧情让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时间里徘徊,只要他们遇见了某些名人,那就是过去;但如果没有,那就是现在,”杜瓦尔说,“剧集的现在。”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詹金斯说。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电视剧冷知识。”杜瓦尔说,“可它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们回到了现在,就有办法阻止它!”达尔突然说。 詹金斯微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 杜瓦尔看看他们俩,不是很明白。“解释给我听,安迪,”她说,“这会儿好像就只有你和詹金斯在分享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这很有道理。”达尔说,“我们知道这部剧集的‘当下’是什么时候。我们也知道如何通过时间旅行回到剧集的当下。只要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就能够阻止人们制作这部剧集了。” “如果我们中断了剧集,那所有的一切也都中止了。”赫斯特说。 “不,”达尔说,“在剧情还不需要我们出场的时候,我们也还是存在的。这条时间线在剧情入侵之前都好端端地存在着。”他顿了顿,转向詹金斯。“我说得对吗?” “大概吧。”詹金斯说。 “大概吧?”赫斯特突然忧心了起来。 “关于这条时间线是否独立存在的哲学讨论确实很有趣,在其中生活的我们看来,这条时间大道一直无限地延伸,不管剧情只是半路杀出的,还是剧情创作伊始创造了这条时间线使得这条线上的历史横空出世,”詹金斯说,“这多半可以作为人择原理的推论——” “詹金斯。”达尔说了一声。 “——关于这个我们可以回头有时间再细谈,”詹金斯明白了达尔的暗示,回归了正题,“关键在于,对,不管这条时间线在剧情开始前就存在还是由剧情创造的,现在它一直存在于此,并且即使没有剧情的作用也一直好端端地持续下去。” “好吧。”赫斯特说。 “大概如此。”詹金斯说。 “我真的很想拿个什么扔到他身上。”赫斯特对达尔说。 “我们存在于此,即使剧集中断了我们也会存在下去。我同意这个观点。”达尔说,“不然的话,我们不管怎么样都死定了。对吧。”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在这个前提下,回到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我们回到过去并且中止了这部剧集,那么无畏号就不会成为剧情关注的焦点了。”达尔说,“它将成为一艘再普通不过的飞船,我们也不再是人气配角而成为我们自己。” “然后我们就不会死了。”杜瓦尔说。 “人总是要死的。”詹金斯说。 “谢谢你的六字真言。”杜瓦尔有些不爽,“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必为了观众的唏嘘而平白送死了。” “也许不会了吧。”詹金斯说。 “如果真的是一部连续剧,要中断可没那么简单。”汉森说着,转向达尔,“安迪,一部成功的电视剧能赚一大笔钱,就像今天的一出好的系列节目一样。它不仅仅只是剧集本身,还有很多周边的东西,包括广告之类都能带来收入。” “你的男朋友搞不好还有自己的角色模型呢。”赫斯特对杜瓦尔说。 “对,而你没有。”杜瓦尔回敬道,“在这个世界里这可不太妙。” “我想说的是,即使我们成功地回到过去,找到了制作电视剧的这群人,也未必就能中止这一切。”汉森说,“也许牵扯进的资金关系太多太复杂了。”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达尔说,“如果我们留在这里,能做的就是等着剧情发展到哪一天我们都死掉。也许中止剧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也好过在这里戏剧化死亡的必然结局吧。” “为什么非得中止剧情呢?”赫斯特说,“想想看,如果我们都是龙套的话,就不是这里必不可少的角色。我是说,我们可以回到过去不再回来了。” “你真的想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世界里吗?”杜瓦尔说,“那会儿可真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好时代。那会儿似乎连癌症都是不治之症呢。” “怎样都好啦。”赫斯特说。 “秃顶也没得治。”杜瓦尔说。 “我这可不是假发!”赫斯特说。 “你没法留在过去,”詹金斯说,“否则,你会被分解的。” “什么?” “这和质能转换有关,”詹金斯说,“构成你身体的每一个原子在过去就已经存在。如果你出现在过去,这些原子就必须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这会造成不平衡,原子们得决定它们想待在哪里。而实际上,它们会选择过去那时的状态,因为严格来说,你来自未来,你并不应该存在于此。” “那这个‘存在’会维持多久?”达尔问。 “大约六天吧。”詹金斯说。 “听起来真是蠢到极点了。”赫斯特说。 “规则不是我制定的,”詹金斯说,“只不过上一次的情况就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剧情需要吧——这给了艾伯纳西、金和哈特奈尔一个理由在这样一个戏剧化的限定时间区间里完成他们的任务。” “这条时间线烂透了。”赫斯特说。 “如果你想要把原子送到未来,也会引起同样的问题。”詹金斯说,“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仍然会选择这时的状态,也就是说来自过去的物质会分解。这是个大问题。不过请记住,问题不止这一个。” “别的还有什么吗?”达尔问。 “唔,你需要申请一艘穿梭艇,这可不是小菜一碟。”詹金斯说,“他们可不会轻易为了一次偷懒远足就让你们借用。不过这不是困难的部分。” “那么困难的部分又是什么?”杜瓦尔问。 “你将不得不和五位主角中的一位一起出发。”詹金斯说,“你来挑吧,艾伯纳西、金、威斯特、哈特奈尔还是克伦斯基。” “为什么我们非得和他们一起去不可?”赫斯特问。 “你自己之前说的,”詹金斯说,“你不过是配角。如果你想把一艘飞船开往黑洞的话,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强大的质量引力会把飞船撕得粉碎,你会被扯成一条一条的,卷入原子的洪流中,一直被吸到引力中心的奇点,你会死的。当然啦,在变成面条之前你就死了。你的结局就是这样。不过你明白的啦。” “如果我们和剧集的主角之一一起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达尔说。 “对,因为剧情接下去还需要主角的出场呢。”詹金斯说,“所以在那种状况下,即使你们靠近黑洞,物理定律也会为剧情让步。” “而且我们可以确信主角拥有不死光环。”赫斯特说。 “噢不,他们也是会死的。”詹金斯说。赫斯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就要伸出拳头揍他一顿。“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詹金斯继续说,“一个主要角色的死亡,可是一件大事。所以从大局考虑,如果让主角之一在一次回到过去砍掉他自己节目的时间旅行任务中轻易地死掉,这可不太可能。” “这回又是‘不太可能’,真是太好了。”赫斯特说。 “那么概括一下我们的行动,”达尔说,“绑架一位高官,偷一艘穿梭艇,冒险开近黑洞,时间旅行,找到制作组,阻止他们继续拍摄,然后在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解离之前回到现在的时间点。” “是的,这就是我给你们出的主意。”詹金斯说。 “听上去有点疯狂。”达尔说。 “我一直就在强调这一点。”詹金斯提醒说。 “你果然不负众望。”达尔说。 “那么我们现在该干吗?”杜瓦尔问。 “我想我们一步一步来吧,”达尔说,“所以眼下第一步就是怎么弄来一艘穿梭艇。” 达尔的通讯机响了,金科学官在指挥室召见他。 “弗尔山星的宗教斗争持续升温。”金说,艾伯纳西舰长在他身边点了点头。“宇宙联盟正试图促成停火协议,但因为缺少翻译人员,我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当然我们的外交部有一些计算机翻译程序,但它们只能相对准确地翻译第一种方言,而且对于一些习语的翻译能力不足。所以我们很有可能会在最糟糕的事态下无意中冒犯弗尔山人。” “金告诉我你能说所有四种方言。”艾伯纳西说。 “是这样的,长官。”达尔说。 “那就刻不容缓了,”艾伯纳西说,“我们需要你立刻前往弗尔山星担任我们外交队伍的翻译官。” “遵命,长官。”达尔说着,感觉到全身发冷。轮到我了,他想。剧情终于要对我下手了。我们才刚刚想出了对策。“无畏号前往弗尔山星需要多久?”他问。 “无畏号并不会去,”金说,“我们还有一个埃姆斯星系的紧要任务在手,无法抽身。所以你得自己去。” “我怎么去?”达尔问。 “你乘坐穿梭艇去。”金说。 达尔突然放声大笑。 片刻后,金问道:“达尔少尉,你还好吗?” “对不起,长官。”达尔说,“我只是对自己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感到很不好意思。我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给你指派一名驾驶员后你就动身。”艾伯纳西说。 “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自己选驾驶员,”达尔说,“如果我能够自己挑选这次任务的外勤队队员就更好了。” 艾伯纳西和金都皱起眉头。“我不确定你是否需要一整支队伍来执行这次任务。”金说。 “尊敬的长官,我会需要的。”达尔说,“就像您说的,这是一个关键任务。我是为数不多能够说全部四种弗尔山方言的人类之一,所以我想我应该会片刻不停地为外交官们效力。我需要属于自己的团队供我差遣,便于在外交队伍之间传递公报信息。除此之外,在弗尔山星,我也有可能需要在几派间斡旋,我得有可协力的驾驶员以及穿梭艇。” “你大概需要几人的队伍呢?”金问。 达尔停了下来,望着天花板,仿佛在思考。“一个驾驶员加上两个助理应该就够了。”他说。 金看着艾伯纳西,后者点点头。“好吧,”金说,“但只能是少尉军衔以下的船员。” “我已经有人选了,”达尔说,“不过我仍然想,如果有一个高级军官随队会不会更好呢?” “比如说?” “克伦斯基上尉。” “我不知道一个领航员在这个任务中能发挥什么作用,少尉,”金说,“我们一直力保参与任务的外勤队员都具有相关技能。” 听到这里达尔微微一怔,不过他旋即说了下去:“那么您就是最好的人选了,长官,”他对金说,“毕竟您也对弗尔山的语言有一定的了解。”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艾伯纳西发话了。 达尔眨了眨眼,“长官?”他问。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艾伯纳西重复了一次,“你和我一起执行了南特号的任务,迪尔。” “达尔。”达尔纠正道。 “达尔。”艾伯纳西说,“当那个疯子想要暗杀我的时候,你的朋友丧命了,那时候你就在场。你亲身体会了外勤的危险。而现在你被任命自己带领队伍,所以你对肩上的重任感到有所顾虑,你担心有人会在你的眼前死去。”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保证。”达尔说。 “我想说的是不要担心,”艾伯纳西没听见达尔说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个军官,迪尔,抱歉,达尔。你是个军官,是接受训练准备成为一位领导者的人。你不需要我或者金或者克伦斯基来指示你早已知道的事情。放手去干吧。我相信你。” 达尔迟疑片刻,说道:“长官,您的话很鼓舞人心。” “我很看好你,少尉,”艾伯纳西说,“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我手下的高级军官的。” “那我得活很久。”达尔说。 “所以,”艾伯纳西说,“组建好你的队伍,给他们下达任务指示,在四个小时内做好出发准备。你能做到吗?” “能,长官。”达尔站起来敬了个礼,“谢谢您,长官。”艾伯纳西回了礼。达尔向金点头示意后便飞快地离开了,还没离开指挥室几步远就呼叫了赫斯特。 “发生了什么?”赫斯特问。 “我们的日程安排突然变得极其紧张了,”达尔说,“听着,你还有芬恩的特效药吗?” “你说的和我想的是同一个东西吗?”赫斯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达尔说。 “有。”赫斯特说,“想出手那玩意儿可没那么简单。” “找一种椭圆型的蓝色药丸,”达尔说,“然后我们到玛娅的宿舍碰头。越快越好。” 第十五章 三小时三十分钟后,达尔敲响了克伦斯基上尉私人房间的房门。赫斯特和汉森跟在他身后,拖着储物箱和运料车。 门滑开了,站在房间里的是杜瓦尔。“天啊,进来吧。”她说。 达尔朝房间里望了望。“我们可没法全部挤进这个房间。”他说。 “那你一个人进来。”她说。“带上箱子,”她看着赫斯特和汉森,“你们表现得自然点。” “明白。”赫斯特说。达尔把储物箱推进房间,接着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克伦斯基光着下身躺在房间里,昏迷不醒。 “你就不能帮他把裤子穿好吗?”达尔问。 “安迪,下次你要放倒跟你上床的人,怎么做随你高兴。”杜瓦尔说,“这顺道提醒我了,这个人情可真是‘陪人上一次床’级别的。” “想想就很讽刺。”达尔朝着克伦斯基的方向点点头。 “哈哈,真好笑。”杜瓦尔说。 “他昏迷多久了?”达尔问。 “没几分钟。”杜瓦尔说,“这可真是难以置信。一开始我想让他和我先一起喝一杯的——然后我把那个小药丸放进他的杯子里——但他就是想直奔主题。我可以告诉你为了让他喝这一杯我花了多大的工夫,不过恐怕你大概没兴趣。” “我很努力地去想象了,不过还是没什么概念。”达尔说。 “那样更好。”杜瓦尔说,“不管怎样,他现在昏迷了,如果按上次我亲身实验的效果来看,这些小药丸够他躺个几小时了。” “好极了。”达尔说,“我们动手吧。”杜瓦尔点点头,把床单和毯子都掀了下来,铺在储物箱的底部。 “空气量足够吗?”她问。 “箱子又不是密封的。”达尔说,“不过也许这会儿你该帮他把裤子穿上了。” “还不行。”杜瓦尔说。 “我可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达尔说。 “少废话,我们把他装进去。”杜瓦尔说。 五分钟后,克伦斯基已经被他们俩七手八脚地塞进储物箱里了。杜瓦尔拿起克伦斯基的内裤和夹克,塞进一个行李袋里。 “他的通讯机呢?”达尔问道。杜瓦尔从克伦斯基的桌上抓起来,朝达尔扔了过去。达尔打开文字信息功能,输入了一条信息并按下发送。“行了,”他说,“克伦斯基已经请病假不去下次的轮班了,至少得十二小时后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 “可怜的家伙。”杜瓦尔看着储物箱,“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他是个白痴,又以自我为中心,但实际上人并不坏。在床上的表现也挺不错。” “并不需要让我知道这些。”达尔说。 “假正经。”杜瓦尔说。 “你回头可以好好补偿他一下。”达尔说着打开房门,赫斯特正站在走廊对面。 “我以为你们都开始玩双骰游戏了。”赫斯特说。 “别找茬了,”杜瓦尔说,“一起把他搬上车。” 几分钟后,他们四人以及他们昏迷不醒的货物来到了穿梭艇机库门口。 “去启动穿梭艇。”达尔对赫斯特说完,转向汉森和杜瓦尔,“你们尽快把货物搬进舱里。” “某人挺有上司的架子嘛。”杜瓦尔说。 “这会儿我希望你们配合我装出尊重我权威的样子来。”达尔说。 “你要去哪儿?”汉森问。 “我还得绕去别处一下,”达尔说,“我需要取得一些额外的供给。”汉森点点头,把运料车推回机库,杜瓦尔和赫斯特也跟了上去。达尔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他发现了一条冷清的货道。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通道门。 詹金斯正在门的另一侧。 “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瘆人吗?”达尔说。 “我努力不浪费你的时间。”詹金斯说。他提着一个公文包。“这是艾伯纳西、金和哈特奈尔执行上次任务剩下的,”他说,“手机和钱。这个手机可以用于那个时代的交流和网络信息传输,网速很慢,功能也非常基础,所以耐心点。钱都是实体的现金,你们回去的那个时代他们都用这种。” “他们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吗?”达尔问。 “上次他们没有。”詹金斯回答。 “里面有多少钱?” “大概九万三千美元吧。” “是很大一笔钱吗?” “够你度过六天了。”詹金斯回答。达尔接过箱子,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一件事。”詹金斯叫住达尔,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达尔接了过来,说:“你真的打算让我做这件事?” “因为我不和你一起去,”詹金斯说,“所以你得帮我办了。” “也许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达尔说。 “我知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而且这东西不会维持多久的,你很清楚这一点。” “它没必要一直维持下去,”詹金斯说,“只要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好吧。” “谢谢你。”詹金斯说,“我想现在你最好赶快去穿梭艇上。冒充克伦斯基发信息这招挺聪明的,但别存有太多的侥幸心理。你的好运气已经用得够多了。”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从储物箱里传出了克伦斯基瓮声瓮气的声音。他沉睡了十个多小时,终于在五分钟前醒来了。赫斯特一直在嘲笑他。 “只要一想你现在的处境,你说的话就特别可笑。”赫斯特说。 “放我出去!”克伦斯基说,“这是命令!” “你还在说笑话吗?”赫斯特说,“你可是在箱子里。你逃不掉的。” 听到这里,箱子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克伦斯基哀怨的声音响起:“我的裤子在哪儿?” 赫斯特瞟了杜瓦尔一眼,说:“这件事留给你来解决吧。”杜瓦尔白了他一眼。 “我想尿尿。”克伦斯基说,“真的很急。” 杜瓦尔叹了口气。“安纳托利,”她开口了,“是我。” “玛娅?”克伦斯基说,“你也被他们抓了?别担心,我不会让这些混蛋动你一根手指头的。你们这些婊子养的,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赫斯特一脸狐疑地看着达尔,达尔耸耸肩。 “安纳托利,”杜瓦尔提高了音量,“他们可没抓住我。” “什么?”克伦斯基愣得半天没说话,末了,“噢。” “‘噢’。”杜瓦尔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好好听着,安纳托利。我要准备打开箱子放你出来了,但我希望你别犯蠢,也别大惊小怪的。能做到吗?” 一阵沉默后,克伦斯基发话了:“能。” “安纳托利,你刚才的迟疑告诉我,我们一旦放你出来你就真的会干些蠢事。”杜瓦尔说,“所以你得想好了,我的两个朋友正拿着脉冲枪对着你。如果你做蠢事,他们真会把你轰成渣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这次,克伦斯基的回答顺服多了。 “好的。”杜瓦尔说完,走向储物箱。 “脉冲枪?”达尔问。没人带着那种东西。于是这回轮到杜瓦尔耸肩了。 “你知道他刚才在说谎?”赫斯特问。 “所以我才扣下了他的裤子。”杜瓦尔说着,动手解开锁链。 克伦斯基冲出箱子,打了个滚,飞快地找到了门的位置,拔腿就跑,猛地拉开门全速冲了出去。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 “我们现在该干吗?”汉森问。 “到窗边看着。”达尔说。他们都站起来走到窗台前,卷起百叶窗帘,窗外的景致一览无余。 “有好戏看了。”赫斯特说。 三十秒后,克伦斯基出现在视野里,他狂奔到大街上,接着停下了脚步,看上去完全搞不清状况。一辆车被他挡住了道路,正粗暴地鸣笛抗议。他退回到人行道上。 “安纳托利,回房间吧。”杜瓦尔从窗口叫住他。“拜托,你没穿裤子。” 克伦斯基四处张望,找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不是在飞船上!”他朝着窗户大吼。 “不是哦,这是贝斯特韦斯特媒体中心套房酒店。”杜瓦尔说,“在伯班克[13]。” “是某个星球?”克伦斯基喊道,“我们在哪个星系?” “噢,老天爷啊,”赫斯特咕哝了一句,转而朝克伦斯基喊,“你在地球上,你个白痴。” 克伦斯基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四周,说:“这是世界末日吗?” 赫斯特对杜瓦尔说:“你真的和这个智障上床了?” “好啦,他今天够惨了。”杜瓦尔说着,又朝克伦斯基喊道,“我们穿越回过去啦,安纳托利,现在是2012年,这会儿的地球就是这个样子。好啦,快点儿回到房间里来吧。” “你给我下药然后绑架了我!”克伦斯基埋怨地说。 “我知道,对此我也感到很抱歉,”杜瓦尔说,“当时事态真的很紧急。不过听着,你得先回来,你半裸着呢。就算是在2012年,这样子在街上招摇也会被逮捕的。你不会想在2012年被逮捕的,安纳托利。这会儿待在监狱可不舒服。快点进房间来,好吗?我们在215房间,你走楼梯上来。” 克伦斯基四处望了望,又看了看光溜溜的下半身,扭头冲进了酒店大门。 “我可不想和他住同一间,”赫斯特说,“我只想声明这一点。”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一分钟后,响起了敲门声。汉森走过去打开了门,克伦斯基闯进房间。 “首先,把裤子还给我。”克伦斯基说。 所有的人都看着杜瓦尔,杜瓦尔做出了一个“怎样”的表情,然后从她的行军包里拽出克伦斯基的裤子,扔给他。 “然后,”克伦斯基一边摇摇晃晃地穿上裤子一边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着陆后,把穿梭艇藏在格里菲斯公园里了,这酒店离那里最近。”赫斯特说,“挑个近点的地方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那箱子肥肉可真不轻啊!” “我不是说酒店,”克伦斯基吐了一口唾沫,“我是说在这里,在地球上,在2012年,在伯班克。谁来立刻给我解释一下这所有的事情!” 这次所有的人都看着达尔。 “噢,”他说,“好吧,事情挺复杂的。” “吃点什么吧,克伦斯基。”杜瓦尔说着,把剩下的披萨推了过去。他们正在酒店附近的一号披萨店的餐桌前坐着,这次克伦斯基好好地穿着裤子了。 克伦斯基连正眼都不看一下。“我不确定它的安全性。”他说。 “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有食品安全法了。”汉森说,“何况这里是美国。” “我不吃。”克伦斯基说。 “让他饿死算啦。”赫斯特说着,伸手去拿最后一块披萨。克伦斯基伸手抢先拿了过来。 “有消息了。”达尔把他的通讯机——他的二十一世纪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展示给众人。“《无畏号编年史》,”他把屏幕转回自己,继续读道,“每周五九点在一个叫作科温动作片的频道上映,好像是一种叫‘基本有线电视频道’的东西,从2007年开始播出。换句话说,现在已经出到第六季了。”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克伦斯基一边大嚼着披萨一边说。 达尔看着他,接着在屏幕上点开了另一段文字。“在《无畏号编年史》中出演安纳托利·克伦斯基上尉的演员名叫马克·科里。”他说着,调转屏幕,给克伦斯基看一张照片,是一个长得极其像克伦斯基的人,穿着时髦的运动上衣和敞领衬衫。“1985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亚的查茨沃斯。我不知道离这里是否很近。” 克伦斯基抓过手机,很不开心地读着上面的信息。“这说明不了问题,”他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些信息的准确性。我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个——”他滚动屏幕寻找着他想要的标题,“——这个维基百科的信息数据库都是一群白痴堆起来的。”他把手机还给达尔。 “我们可以尝试去找这个叫科里的家伙。”汉森说。 “我想先把重心放到别人身上,”达尔说着,又戳起了屏幕,“如果马克·科里是这部片的主演之一,要接近他大概不太容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小点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杜瓦尔问。 “我是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从我开始,”达尔又把屏幕转了过来,他的脸正显示在屏幕上,“见一见布莱恩·阿布内特。” 达尔的朋友们都看着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汉森说:“挺让人不安的,不是吗?看着一个长得极其像你却不是你的人的照片。” “真的,”达尔说,“当然,你们每个人都有另一个对应的人。” 说到这里,其他人都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维基百科怎么介绍他的?”克伦斯基哼了一声。他没有自己的手机。 “没说什么。”达尔说,“似乎他不够有名。我从《无畏号编年史》的页面链接到一个叫IMDb[14]的数据库,那里有电视剧的演员信息。他在那上面有一个介绍页面。” “那我们应该怎么联系到他?” “这页上没有联系方式,”达尔说,“但我们可以用他名字搜一下其他网页。” “我找到我自己的了,”汉森说,“我是一个叫查德的人演的。” “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查德的人,”赫斯特说,“他把我揍得很惨。” “我很抱歉。”汉森说。 “我不是在说你,”赫斯特说,“不是在说你们俩。” “他有自己的主页。”达尔说。 “查德?”汉森问。 “不,布莱恩·阿布内特。”达尔往下滚动屏幕,直到找到一个“联系方式”的按钮。达尔点击了一下,页面跳转了。 “是他的经纪人的。”达尔说。 “哇噢,那时候演员就有经纪人了啊。”杜瓦尔说。 “你是说,即使现在,”达尔又点击了他的手机屏幕。“他的事务所离这里不过几英里,我们可以走过去。” “我们到达了以后该做什么?”杜瓦尔问。 “我想去问他的联系地址。”达尔说。 “你觉得他们会给你吗?”赫斯特问。 “当然会,”达尔说,“我就是他。” 第十六章 “好,我看到他了。”杜瓦尔沿着卡马里洛大街指去,“骑自行车的那个。” “你确定?”达尔问。 “我清楚你的长相,就算带着自行车头盔也能认出来。”杜瓦尔说,“相信我。” “现在,记得不要吓到他。”达尔说。他戴着刚买来的棒球帽,手里拿着一份《洛杉矶时报》。他们俩正站在布莱恩·阿布内特的公寓前。 “你居然叫我不要吓到他。”杜瓦尔说,“你自己才是他的克隆人呢。” “不要让他觉察到什么不对,直到他看到我。”达尔说。 “别担心,应付男人我可拿手了。”杜瓦尔说,“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然后尽量不那么……”她停下了。 “不那么什么?”达尔问。 “不那么像克隆人。”杜瓦尔说,“至少前几分钟。”达尔笑了,收回脚步,又举起了他的报纸。 “嘿。”过了一会儿,达尔听见杜瓦尔的说话声。他从报纸上边沿往外窥视,见她正朝布莱恩·阿布内特走去,后者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摘下他的头盔。 “嘿。”阿布内特回应了一声,又打量她一番。“等等,不是吧,”他笑道,“我们曾经合作过?” “也许吧。”杜瓦尔害羞地说。 “就在最近不久。”阿布内特说。 “也许吧。” “是那个痔疮膏的广告。” “不。”杜瓦尔干脆地否认了。 “等等!”阿布内特想起了什么,“《无畏号编年史》。几个月前。你和我都出演了那幕戏,我们被杀手机器人追着跑。我说得对吧。” “我记得,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杜瓦尔说。 “谢谢你,”阿布内特说,“我可真讨厌忘记共事伙伴的感觉。你还在继续和他们合作吗?最近我好像还看到你在剧里出现。” “可以这么说。”杜瓦尔说,“你呢?” “我在戏里不过是个小角色,”阿布内特说,“还可以,整季都没出场几次,当然啦,再过几集,他们就要干掉我的角色了。”他指着那栋公寓,“也就是说我一整年都可以待在这里休息。” “他们要把你的角色杀掉?”杜瓦尔问,“你确定吗?” “我的经纪人这么告诉我的,”阿布内特说,“她说那集的剧本还在写,但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这样也好,她想让我出演几部电影,如果继续演无畏号的话档期就会冲突。” “虽然对这个角色来说真是很可惜。”杜瓦尔说。 “虽然如此,你也知道这是一部科幻片,”阿布内特说,“总得有人穿红衫。” “穿什么?”杜瓦尔说。 “红衫。”阿布内特说,“你知道,在原版的《星际迷航》里,柯克啊老骨头啊还有斯波克总是在屏幕上晃来晃去,至于其他穿红衫的可怜虫,在第一次插播广告之前就被相位枪给蒸发了。所以这故事就是告诉我们不要穿红衫,或者不要成为那唯一一个参加了外勤任务但名字没出现在开场名单里的人。” “啊。”杜瓦尔恍然大悟。 “你没看过《星际迷航》吗?”阿布内特笑着问。 “对我来说它稍微有点古老。”杜瓦尔说。 “那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呃……”阿布内特试图找一个合适的称呼。 “玛娅。”杜瓦尔说。 “玛娅,”阿布内特重复了一遍,“你该不会是来看楼里那套待售房的吧?也许我说这个不合适,不过我建议你去别处看看。我很确信上一任住户在浴缸里制造冰毒。这整栋楼没被毁掉真是个奇迹。” “噢,我不会待太久的,”杜瓦尔说,“说实话,我是来找你的。” “是吗?”阿布内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半是因为一位有魅力的女士专程来拜访自己而受宠若惊,另一半则是对这个女士居然狂热到打听出自己的住所而产生的担忧。 杜瓦尔清楚地看出了他的想法。“我可不是在跟踪你。”她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阿布内特说。 杜瓦尔用手指指达尔的方向,他依旧用帽子和报纸半遮着脸。“其实呢,是站在那边的那位,我的朋友,他是你的忠实粉丝,一直很想见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会幸福到天上去的。” “嗯,行啊,没问题。”阿布内特仍然盯着杜瓦尔,“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安迪·达尔。”杜瓦尔说。 “真的?”阿布内特说,“这太奇怪了,我在《无畏号编年史》里演的角色就叫这个名字。” “所以他才一直想见见你。”杜瓦尔说。 “而且,我们的共同话题不止这一个。”达尔说着,朝阿布内特走过来,一边摘掉棒球帽,放下了报纸。“你好,布莱恩,我就是你,穿着红衫的你。” “对此我仍然感到很困扰。”阿布内特说。他正坐在无畏号船员们住的酒店房间里。“我是说,我真的真的对此感到很困扰。” “你觉得你很困扰,”赫斯特说,“那想想我们,至少你不是虚构的。” “你们知道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吗?”阿布内特说。 “是的,我们知道一阵子了。”达尔说。 “所以你们能理解我为什么被吓到了吧。”阿布内特说。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做一次雀斑对比。”之前达尔刚自我介绍完,阿布内特就细细比对了两人所有可见的雀斑、胎记和瘢痕,完全一致。 “不用了,我已经接受这件事了。”阿布内特说。赫斯特打量了达尔一番,又飞快扫视过阿布内特,然后又看回达尔,仿佛在暗示“另一个你是个怪人”。达尔耸耸肩。真不愧是演员。 “你们知道,是什么让我确定你们说的也许是真的吗?”阿布内特说。 “你正和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事实?”赫斯特说。 “不,”阿布内特说,“呃,也可以说是吧,那是其中一点。不过真正让我的大脑接受这个想法的是他。”他指着克伦斯基。 “我?”克伦斯基有些惊讶,“为什么是我?” “因为真正的马克·科里死也不会和一群他连名字都懒得记住的小配角待在贝斯特韦斯特酒店里。”阿布内特说,“我无意冒犯,不过另一个你是个很臭屁的人。” “这个也一样。”赫斯特说。 “喂。”克伦斯基有些不满。 “出现了另一个我很难让人接受,”阿布内特说着,又指着克伦斯基,“但还有另一个他?那我宁可接受事实。” “这么说来,你相信我们了。”杜瓦尔说。 “我不知道是否能相信你们,”阿布内特说,“我知道的只是这是有史以来发生在我身上最奇怪最不可理喻的事情,我想弄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罢了。” “那你愿意帮助我们了。”达尔说。 “我想帮忙,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到忙。”阿布内特说,“你们也知道,我只是个小配角,他们会允许我出入片场工作,但并不意味着我可以随便带人进去。我和主演们偶尔能说上几句话,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不允许打扰他们的。我也几乎没和执行制片人或其他制片人说过话。就算我想,也没法带你们去见他们中任何一个。就算能让你们见面了,我也不认为他们会相信你们说的。这可是好莱坞,我们编造故事来赚钱,而你们说的这些东西真是蠢毙了。我只要和他们提起一句,他们立刻会把我轰出片场的。” “所以这也许可以避免你的角色过几集被杀掉。”汉森对达尔说。 阿布内特摇摇头说:“他们只会换个演员,找个长得像我的人来演出。”他说,“你的角色还是会死的,除非你一直待在这里。” 达尔也摇摇头:“我们只有五天的期限。” “期限?”阿布内特问。 “挺复杂的,”达尔说,“得牵扯到原子。” “五天的时间并不长,”阿布内特说,“特别是你们还想要中断一部电视剧。” “告诉我们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赫斯特说。 “也许你没法直接帮到我们,”杜瓦尔说,“但你知道有谁可能帮上忙吗?即使只是个配角,你也会知道一些位于食物链上端的人吧。” “所以我一直都在说,”阿布内特说,“我不认识,这部戏里能让你们接触到高层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凝视着克伦斯基,突然一拍脑袋,“但你们知道吗,也许我认识一些戏外的人能帮上忙。” “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盯着我看?”克伦斯基在阿布内特的目光注视下非常不自在。 “你没别的衣服了吗?”阿布内特问。 “我可没有选择行李的权利。”克伦斯基说,“怎么了?这套制服有什么问题吗?” “要是在漫展上穿这身衣服没什么问题,不过换成我想让你们去的夜总会的话可能就有点奇怪了。”阿布内特说。 “哪个夜总会?”达尔问。 “漫展是啥?”克伦斯基问。 “葡萄藤夜总会,”阿布内特说,“普通人没法进入的夜总会之一,我也去不了。但是马克·科里应该刚好够格。” “刚好?”达尔问。 “也就是说他有大堂的入场券,但是没有二层包间的,当然地下室就更不用说了。”阿布内特说,“有资格进入二楼的人都是主演自己节目的明星,而不是配角组的一员。想要进入地下室的话,你一部电影至少得有两千万元的票房收入,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我还是想知道漫展是啥。”克伦斯基说。 “这问题待会儿再说,克伦斯基。”赫斯特说,“老天爷啊,”他转向阿布内特,“所以?怎么?我们让克伦斯基假扮成马克·科里然后混进夜总会吗?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阿布内特摇摇头:“没让他去假扮成科里。只是让他去夜总会,然后做同样的事情,像安迪对我做的一样。找出科里,引起他的兴趣,也许他会乐意帮你。别告诉他你们想要阻止这部戏,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会丢掉饭碗。但也许能让他把你们引荐给查尔斯·保尔森。他是这部剧的主创兼监制。我想他会是你们的目标,是你们必须说服的人。” “所以你能帮助我们进入这家夜总会。”达尔说。 “我不能,”阿布内特说,“就像我说的,我级别不够。但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当调酒师,去年夏天我曾经让他出演了一个商业演出,帮他摆脱了住房被抵押的危机。所以他欠我一个大人情,他能放你们进去。”他环视了所有的人,然后指着克伦斯基说,“应该说是,放他进去。”然后他又指向杜瓦尔,“也许她也能一起。” “你帮你的朋友保住了房子,然后他带两个人进夜总会,这两个算是扯平了吗?”赫斯特问。 “欢迎来到好莱坞。”阿布内特回答说。 “我们就不客气了,”达尔说,“非常感谢你,布莱恩。”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布莱恩说,“我是说,我似乎也对你产生感情了,当看到你真实存在的时候。” “你这么说我很荣幸。”达尔说。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阿布内特说。 “当然。” “未来,是否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确实和电视里演的如出一辙,”达尔说,“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未来。” “但现在确实是你的过去,”阿布内特说,“我们都是你过去的一分子。我是说,在2012年。” “我们的过去有2012年,但不是这个2012年。”达尔说,“在我们的过去并没有《无畏号编年史》这部电视剧,它不存在于我们的那条时间线上。” “所以那也意味着我也许并不存在于你们的那条时间线上。”阿布内特说。 “也许不。”达尔说。 “所以在那里你是唯一的一个我,”阿布内特说,“自始至终都只存在着那一个我。” “我想或许是这样,”达尔说,“就像你也是在这里唯一存在的我一样。” “你不会感到困扰吗?”阿布内特问,“在知道你既存在,又不存在,既真实又虚幻,这一切都同时发生的时候。” “会啊,所以我一直学着应付这类深层次的存在主义问题。”达尔说,“我现在采用的对策就是不去想,不去想我是否存在,不去想我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我现在想要的就是决定自己的命运。我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这个。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这个。” “我想你比我聪明。”阿布内特说。 “也许吧,”达尔说,“我也觉得你比我帅一些。” 阿布内特笑了。“我就不客气了。”他说,“话说回来,你们该去买点合时宜的衣服。那些制服在未来看起来不错,不过这会儿在这里,你们穿着它们会被打上宅男的标签,那样的话可没法进入地下室。你们身上有钱吗?” “我们总共有九万三千美元,”汉森说,“减去七十八美元的午饭钱。” “有钱就好办多了。”阿布内特说。 第十七章 “我不喜欢这身衣服。”克伦斯基说。 “你看起来挺帅的。”达尔安抚他。 “不,才不。”克伦斯基说,“这看起来就像闭着眼睛胡乱穿上的。这东西是人穿的吗?” “别唧歪啦。”杜瓦尔说,“又不是让你穿着这些平民的衣服回到我们的时代去。” “这些内衣弄得我全身发痒。”克伦斯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如果早知道你这么鸡婆,我才不会和你上床。”杜瓦尔说。 “如果早知道你会对我下药,绑架我,把我带到这个落后时代,连条裤子都不留给我,我也绝不会和你上床。”克伦斯基回敬道。 “伙计们,”达尔说着,向他的同伴们使了个眼色,他们的出租车司机正竭力对汽车后座上一群奇怪的乘客保持淡定,“别发那么多关于落后时代的议论。” 出租车在日落大道左转,驶上了葡萄藤大道。 “所以我们确信马克·科里还在那里,对吧?”克伦斯基问。 “布莱恩说,他一到他的朋友就会电话通知,他走了也会通知的。”达尔说,“到现在为止布莱恩还没联系我,科里应该还在那儿。” “我觉得这计划行不通。”克伦斯基说。 “行得通的。”达尔说,“我确定。” “那是对你的演员而言。”克伦斯基说,“但是我的这个可不一样。” “噢拜托,”杜瓦尔说,“如果他和你有任何相似之处,就一定会被你的魅力折服的。他会像照镜子一样沾沾自喜。” “这是什么意思?”克伦斯基说。 “意思是,你会陷入疯狂的自恋中,完全不成问题。” 克伦斯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其实并不喜欢我,对吧?” 杜瓦尔微笑着拍拍他的脸。“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着你呢,安纳托利。”她说,“我说真的。不过现在,我需要你振作一点。当成是另一次外勤任务就行了。” “每次外勤任务我都会受伤。”克伦斯基说。 “也许吧,”杜瓦尔说,“但你总能活下来的。” “葡萄藤夜总会到了。”司机说着,把车停靠在人行道边。 他们三个走下出租车,达尔付了车费。从夜总会里传来了轰隆作响的音乐声。一排装模作样的漂亮年轻人正在门口排队等候。 “走吧。”达尔说着朝门口的保安走去。杜瓦尔和克伦斯基随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请站在那里排队。”保安指着那群衣冠楚楚的人说。 “我知道,不过能否借一步说话。”达尔按照阿布内特的吩咐,把攥着一张百元大钞的手伸了过去。“你是叫米契吧?” 那位叫米契的保安细细地审视了一番达尔的手,轻车熟路地拿过那张美钞并和达尔握了握手。“行。”米契说,“有话就说吧。” “我是想说,这两位都是罗伯托的朋友,”达尔报出了阿布内特的调酒师朋友的名字,又回头冲着克伦斯基和杜瓦尔示意了一下,“他正在等他们俩。” 米契打量着克伦斯基和杜瓦尔。即使已经注意到这人长得和马克·科里一模一样,他仍然不动声色。他对达尔说:“仅限于一楼。如果他们想上到二楼的话,我会把他们丢出去的。如果他们去到地下室,那么他们的牙也保不住。” “仅限于一楼。”达尔重复了一遍,点点头。 “但你不能进去,”米契说,“我无意冒犯。” “我明白。”达尔说。 米契示意克伦斯基和杜瓦尔跟上,然后拉开了门前的隔离绳。排队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不满的抗议声。 “你能搞定?”杜瓦尔经过时,达尔问她。 “相信我,我能搞定。”她说,“盯好你的手机。” “我会的。”达尔说。二人便消失在葡萄藤夜总会的暗处,随后米契又挂上了隔离绳。 “嘿,”达尔对他说,“这附近有普通人能喝上一杯的地方吗?” 米契笑了,然后给他指路。“那边的爱尔兰酒吧,”他说,“调酒师的名字叫尼克。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 “多谢。”达尔说着,向街的那边走去。 酒吧里人山人海,乐声震天。达尔拨开人群来到吧台边上,伸手去口袋里掏钱。 “嘿,你是布莱恩对吧?”有人和他说话。 达尔抬头看到调酒师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芬恩!”达尔说。 “我叫尼克。”调酒师说。 “对不起。”达尔反应了好一会儿,“我大脑突然短路了。” “职业风险。”尼克说,“人们只知道你演的角色。” “是啊。”达尔说。 “嘿,你过得还好吗?”尼克问道,“你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他摆摆手,“——迷茫。” “我很好。”达尔说着,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很抱歉,看到你在这里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演员的真实生活,”尼克说,“走下荧屏,当他的调酒师。你要来点什么?” “啤酒。”达尔说。 “你真有勇气。” “我相信你。” “著名的临终台词。”尼克说完,转身走到酒桶前。达尔看着他忙忙碌碌,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尼克回来了,递给他一个品脱杯。“您的点单。本店的微酿啤酒。叫作‘小明星黑啤’。” 达尔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他说。 “我会向酿造师转达你的赞美的。”尼克说,“也许你还记得他。我们三个曾经一起演了那幕戏,他被一大群机械飞蝇干掉了。” “菲舍上尉。”达尔说。 “就是他。”尼克看着达尔的杯子点点头,“他真名叫杰克·克莱因。他的小啤酒厂刚刚起步,他基本每天都耗在那儿。我在考虑与他合伙。” “不打算继续当演员了?”达尔问。 尼克耸耸肩。“我觉得这条路不那么好走。”他说,“我已经在这行混了九年了,无畏号那部戏是我到现在为止参加过的最好的项目了,但说起来也不过如此。我可是被一个头脑炸弹给炸死的。” “我记得那一幕。”达尔说。 “事实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尼克说着,开始在酒吧的水槽边清洗玻璃杯,表现出一副繁忙的样子。“那一场戏我们拍了十次。每次我都得让自己朝后摔出去,就好像真的有爆炸一样。大概拍到第七次的时候我在想,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正在把我的大好时光用来在电视剧里装死,这片要不是我自己在演我根本都不会瞄上一眼。到一定的时候你就会扪心自问,做这一切的理由。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吗?”达尔问。 “对。”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其他选择。”达尔说。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尼克说,“所以你一直这么做。你还在继续出演那部片子吗?” “眼下是的。”达尔说。 “不过他们正打算把你的角色也杀了?”尼克说。 “再过几集吧。”达尔说,“除非我有办法阻止这种事。” “别去阻止。”尼克说,“干脆地在剧里死去,然后重新规划一下接下来的人生。” 达尔笑了。“对有些人来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说着,又呷了一口啤酒。 “比如说要还债之类的。”尼克说。 “类似的事情吧。”达尔说。 “生活就是这样啊。”尼克说,“话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我记得你曾说过住在托卢卡湖的,怎么跑到好莱坞的葡萄藤来了?” “我有几个朋友想去葡萄藤夜总会。”达尔说。 “他们没让你进去吗?”尼克问道。达尔耸耸肩。“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有朋友在那里做保安。”尼克说。 “米契。” “就是他。” “就是他让我到你这儿来落脚的。”达尔说。 “噢,”尼克说,“抱歉。” “别介意,”达尔说,“在这里再一次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尼克笑了,接着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达尔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接听来电。 “你在哪儿?”是杜瓦尔的声音。 “我在街上的一家酒吧里,”达尔说,“遇到了些奇怪的事情。怎么了?” “你得回来这边。我们刚刚被赶出夜总会了。”杜瓦尔说。 “你和克伦斯基?”达尔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我们俩,”杜瓦尔说,“还有马克·科里。他打了克伦斯基。” “什么?”达尔很震惊。 “我们去了科里的包间,他一看到克伦斯基就冲他大喊,‘你就是掴客网[15]上的那个混蛋!’” “掴客网是什么东西?”达尔问。 “别问我,我也是外来人口。”杜瓦尔说,“然后我们就全被丢了出来,现在科里在路边睡得正香呢。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喝成一摊烂泥了。” “把他搬到安静的地方,找出他口袋里的泊车单。”达尔说,“然后你们全都坐上他的车等我。我几分钟后就到。可别被捕了。” “我不敢保证。”杜瓦尔说完,挂断了电话。 达尔接电话的时候,尼克已经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我朋友在葡萄藤夜总会惹了点小麻烦,这会儿被赶出去了。”达尔说,“我得赶在招来警察之前和他们会合。” “你今晚过得挺带劲的。”尼克说。 “你绝对想象不到。”达尔说,“那瓶啤酒,我该付多少钱?” 尼克摆摆手。“我请客。”他说,“这样你今晚好歹有一件称心的事。” “谢谢你。”达尔说完,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他的手机又看了看尼克。“我可以拍一张我们俩的合影吗?” “这下你有点奇怪了。”尼克说,但仍然笑着靠了过来。达尔拿起手机拍下照片。 “谢谢。”达尔又道谢了一次。 “别客气。”尼克说,“你最好赶紧走吧,晚了你的朋友就得被抓走啦。” 达尔快步走出了酒吧。 两分钟后,他来到葡萄藤夜总会门口,看到一辆油光黑亮的轿车边,杜瓦尔和克伦斯基正和马克·科里扭打在一起,米契和另一位泊车员在一旁看着。那些做作的漂亮男女都掏出了手机,一秒不落地拍下了全过程。 达尔赶紧走了过去。“伙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契问他,“你的朋友进去还不到十分钟,然后就和这家伙发生了口角。” “我很抱歉。”达尔说。 “这样装成别人的样子可真诡异。”米契说。 “我们的朋友就是想进去见见马克。”达尔指着克伦斯基,撒了个谎,“他是马克的替身,有时候会代替马克公开露面。我们听说他在外头又不太安分了,所以想来带他回去,因为他明天还得去演片子呢。” “在你的朋友出现之前他可一直好好的。”米契说,“而且那家伙为什么要替身?他不过是基本频道上播出的科幻电视的配角罢了。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名气。” “你该看看他在漫展上的风光。” 米契哼哧一笑。“他乐意去那儿就再好不过,因为他已经被列入这里的黑名单了。”他说,“你的朋友清醒过来之后请你转告他,他要是胆敢再让那张脸在我面前晃悠,我会狠踹他的屁股让他美美地开始曲速飞行的。” “我会一字不落地转告他。”达尔说。 “给我记着点。”米契说完,转身继续他的工作了。 达尔走向杜瓦尔。“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他喝醉了,现在成了一坨烂肉。”杜瓦尔很费劲地扛着科里,“但他刚好有那么一点点清醒,足够和我们吵架。” “你搞不定一个醉汉吗?”达尔问。 “我当然搞得定。”杜瓦尔说,“可是,是你说让我们别惹麻烦、小心被捕的。” “过来帮我一下好吗?”克伦斯基说。醉醺醺的科里正用手指戳着他的鼻子。 达尔点点头,打开了黑色小轿车的门,把前座的椅背放平。杜瓦尔和克伦斯基牢牢抓稳了科里,然后把他扔到车后座上。科里就这么半吊子地挂在后座上,脑袋在里头,屁股还撅着。他咕哝了一会儿,接着长吁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昏迷。 “我可不想和他坐一块儿。”克伦斯基说。 “不,你不用和他坐。”达尔表示同意,接着钻进车子,从科里的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克伦斯基,“你来开车。” “为什么是我?”克伦斯基问。 “万一我们被警察盯上了,你可以冒充他。”达尔说。 “好吧。”克伦斯基说着接过了钱包。 “我来付停车费。”杜瓦尔说。 “多留点小费。”达尔说。 克伦斯基花了一会儿工夫来弄清楚变速杆上字母D的功能。然后他们四人便坐车离开了葡萄藤夜总会。 “小心别超速。”达尔提醒道。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开。”克伦斯基说。 “你可是个领航员。”杜瓦尔说。 “这是条公路。”克伦斯基说。 “等等,”杜瓦尔说着,拿出手机,“这玩意儿有地图的功能,等我开个导航。”克伦斯基嘟囔了一句,继续往前开。 “好吧,今晚真是太刺激了。”杜瓦尔一边说,一边在手机导航系统里输入了酒店的地址。“你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见到了一个老朋友。”达尔说着,给杜瓦尔看他和尼克的合照。 “噢!”杜瓦尔惊呼一声,拿过手机。她探身抓住达尔的手,“噢,安迪,你还好吗?” “我很好。”达尔说。 “他长得和芬恩一模一样。”杜瓦尔仔细盯着照片。 “是啊。”达尔说完,扭头看向窗外。 第十八章 “他已经睡得够久的了。”达尔看了一眼床上的马克·科里不省人事的样子说,“把他叫醒。” “那就得碰他啊。”杜瓦尔不情愿地说。 “那倒不必。”赫斯特说着走了过来,抓起科里没在用的另一个枕头,朝着他的脑袋砸下去。科里猛地醒过来。 “干得漂亮。”汉森对赫斯特说,一边赞许地点点头。 科里坐起身,看看四周,满脸的迷茫。“我在哪儿?”他心不在焉地问。 “在酒店里。”达尔说,“在伯班克的贝斯特韦斯特酒店。” “我怎么会在这儿?”科里问。 “您在葡萄藤夜总会和我的同伴起了点争执,然后您就醉倒了。”达尔说,“是我们把您送进车里,并且开车送您到这儿来的。” 科里低头看了看,接着皱起眉头:“我的裤子哪去了?” “我们帮您脱掉了。”达尔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和您谈一谈。” “那也犯不着拿走我的裤子啊。” “如果您完全配合的话,是犯不着。” 科里盯着达尔好一会儿,似乎还没从宿醉中缓过劲儿来。“我认识你。”他终于开口了,“你是我出演的电视剧里的一个临时演员。”他又看着杜瓦尔和汉森,“你们俩也是。”最后目光落到了赫斯特身上,“我没见过你。” 赫斯特似乎有些恼火。“我们一起演了一场戏,”他对科里说,“你被一大群机械飞蝇弄得够呛。” “先生,我有一大堆戏是和临时演员一起演的,”科里说,“所以他们才被称为‘龙套’。”他又转向达尔,“你们有谁如果还想再在那部戏里露面的话,就立刻把我的裤子和车钥匙还给我。” “你的裤子在洗手间,”汉森说,“晾干中。” “你喝高了,尿了一裤子。”赫斯特说。 “撇开我们拿走你裤子的用意不谈,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很不乐意穿一身散发着尿骚味的衣服去工作。”达尔说。 科里看上去有些摸不清状况,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内裤,然后弯下腰闻了闻。杜瓦尔和赫斯特都露出了些许嫌弃的神色,达尔则淡定地看着。 “没什么味道啊。”科里说。 “因为是条新内裤。”达尔说。 “谁的?”科里问,“你的吗?” “不,是我的。”克伦斯基说。到刚才为止,他一直都一言不发地坐在背靠床铺的一张椅子上。现在他站了起来,把脸转向科里。“毕竟我们俩身材一样。” 科里看着克伦斯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是我。”克伦斯基说,“同样也是‘你’。” “你就是昨天我在掴客网上看到的那个人!”科里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时有个视频,说一个长得很像我的人没穿裤子招摇过市。”科里说,“有人拿手机拍下来发到掴客网上。我的剧组作证当时我正在拍戏,但没人相信。那就是你干的好事。” “是吧,大概是我。”克伦斯基说。 “你是谁?”科里问。 “我就是你。”克伦斯基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你扮演的那个人。” “真是无稽之谈。”科里说。 “呵呵,你说的什么叫掴客网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无稽之谈。我们扯平了。”克伦斯基说。 “你当时怎么没穿裤子就跑到大街上去了?”科里问。 克伦斯基指着房间里的其他人说:“他们把我裤子拿走了。” “为什么?”科里追问。 “因为我们想和他谈一谈。”达尔说。 科里很不情愿地把视线投向其他几个人。“你们脑子有毛病吗?”他说。 “你还在我们的地盘上哦。”达尔提醒道。 但科里又一次无视了他。他爬下床,朝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的克伦斯基走去。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惊叹道:“太神奇了,你看上去和我一模一样!” “我就是和你一模一样。”克伦斯基说,“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科里说着,盯紧克伦斯基的脸。 “这完全有可能,”克伦斯基说着,上前凑近了科里,“再看仔细点。”他们俩互相检视起来,如胶似漆,如火如荼。 “噢,这可真肉麻。”赫斯特悄声对达尔说。 “马克,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达尔对科里说,“我们需要你引荐我们和查尔斯·保尔森会谈一次。” “为什么?”科里问,视线仍舍不得从克伦斯基身上移开。 “我们想和他讨论关于这部戏的一些事项。”达尔说。 “他现在谁都不见。”科里说着,转过身去,“一个月前,他的儿子骑摩托车出了车祸,现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大家都觉得那小伙子挺不过去了。那辆摩托是保尔森买给他儿子当生日礼物的。据说他每天早上一来到办公室,就盯着墙壁发呆,一直到六点下班回家。他不会见你们的。”他又转向了克伦斯基。 “我们得尝试一下。”达尔说,“所以我们才需要您的帮助。他可以拒绝和其他人会面,但你可是他这部戏的明星,他一定会见你的。” “他没有必要见任何人。”科里说。 “你可以让他见你。”杜瓦尔说。 科里瞟了杜瓦尔一眼,从克伦斯基身边离开来到她面前。“我凭什么要这么做呢?”他问,“你说的没错,如果我耍个脾气要求面见保尔森,他一定会抽出时间来见我。但如果我只是浪费他的时间而已,他说不定会把我开除。他也许会安排我的角色以一种可怕的方式被干掉来大炒作一番,而我呢,则连饭碗都没了。你知道在这地方争取到这样一个演系列剧的机会有多难吗?在出演这片子之前我不过是个服务生罢了。我才不会帮你们这群人的忙。” “这很重要。”达尔说。 “我更重要。”科里说,“我的职业生涯更重要,比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如果您协助我们,我们会支付报酬的。”汉森说,“我们有九万多美元。” “还不够付我一集片酬的。”科里说着,又转向克伦斯基,“你们得更有诚意一些。” 达尔张嘴想说话,克伦斯基开口了。“交给我吧。”他看着他的同伴们说,“让我和他谈谈。” “那你谈呀。”赫斯特说。 “单独谈。”克伦斯基说。 “你确定?”达尔问。 “嗯,”克伦斯基说,“我确定。” “好吧。”达尔说着,示意杜瓦尔、汉森还有仍然满脸疑虑的赫斯特腾出房间来。 “我觉得那里肯定会发生点见不得人的事,一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吧。”来到大厅里,赫斯特说道。 “只有你这么想。”达尔说。 “不止你一个。”杜瓦尔说。汉森也摇摇头。“别告诉我你没看到科里看到安纳托利时的反应,安迪。”杜瓦尔说。 “我应该是没看到。”达尔说。 “好吧。”赫斯特说。 “你果然是个假正经,安迪。”杜瓦尔说。 “我只是更乐意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们会有一场严肃冷静、正直理性的讨论,克伦斯基一定能说出很好的观点来说服他。” 一阵沉闷的重击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 “看吧,不出所料。”赫斯特说。 “我还是去大堂等着吧。”达尔说。 两小时之后,东方天际泛白,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克伦斯基来到大堂。 “马克想拿回他的车钥匙,”他说,“他六点半得开始化妆。” 达尔把手伸进口袋找钥匙。“那么他是乐意帮忙了?”他问。 克伦斯基点点头:“他说他一到片场就打电话。他会对保尔森说,除非今天能安排会谈,否则他就罢演。” “你到底是怎么搞定他的?”赫斯特说。 克伦斯基直直地盯着赫斯特的眼睛说:“你真想知道?” “呃,”赫斯特说,“不用了,实际上,不,我不想知道。” “别多想。”克伦斯基说着,从达尔手中接过车钥匙。 “我有兴趣。”杜瓦尔说。 克伦斯基叹了口气,转向她:“告诉我,玛娅,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你遇到了一个人,对你了如指掌情投意合,就像你们俩同心同体一般。然后其中还混杂着你所情正如我所愿的默契,连呼吸心跳频率都一样的默契。有过吗?” “并没有。”杜瓦尔说。 “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他说完朝着房间走去。 “你非得问吗?”赫斯特埋怨道。 “我真挺好奇的。”杜瓦尔说,“不行啊。” “我头脑里已经有那个画面了。”赫斯特说,“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烙印!挥之不去!我恨你!” “我们真是看到了克伦斯基不为人知的一面,”达尔说,“我没想到他对男人也有兴趣。” “事情不是那样的。”汉森说。 “刚才那几个小时你都在发呆吗?”赫斯特说,“没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不,我想吉米说得没错。”杜瓦尔说,“他并不是同性恋,他只是自恋罢了。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现在他可逮住了一个顺应心意的好机会。” “对头。”赫斯特说。 杜瓦尔对达尔说:“你不会吗?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不会。”达尔毫不犹豫地说。 “是的,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个假正经了。”杜瓦尔说。 达尔笑了。“没错。”他回答道。 电梯门开了,科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克伦斯基。科里走向达尔说:“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今天安排好会谈了就通知你。” “好的。”达尔把号码告诉了科里,科里添加进了通讯录,然后看着他们所有人说。 “你们得为我的付出感激涕零。”他说,“为了给你们安排这次会谈,我可是真的两肋插刀啦。所以如果你们做了什么让我的职业生涯受挫的事,我保证我会把你们揪出来让你们下半辈子都凄惨无比。你们明白了?” “我们明白,”达尔说,“谢谢你。” “我可不是为你才这么做的。”科里说着向克伦斯基示意了一下,“我这么做是为了他。” “但还是要谢谢你。”达尔说。 “还有,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昨晚我是因为在葡萄藤夜总会喝酒,结果对里面的单宁过敏了,所以你们才会开车送我回去。”科里说。 “没问题。”达尔说。 “事实就是这样,你懂的,”科里说,“总有人对各种东西过敏。” “是的。”达尔说。 “你们送我上车的时候,看到有人拍录像了吗?”科里问。 “应该是有些人拍了。”达尔说。 科里叹了口气:“是单宁。记住了。” “会的。” 科里朝达尔点点头,接着走向克伦斯基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克伦斯基也热烈地回应他。 “我真希望时间再多一些。”科里说。 “我也是。”克伦斯基说。两个男人又拥抱在一起,接着依依不舍地分开了。科里走出了会客室,克伦斯基目送他离开。 “哇噢,”赫斯特说,“你看起来大事不妙,克伦斯基。” 克伦斯基转过身来:“这是什么意思?” 赫斯特抓过他的手。“嘿,我不会对你评头论足的。”他说。 “评头论足什么?”克伦斯基望着其他几个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和马克上了床?” “没有吗?”杜瓦尔问。 “我们只是在谈话而已。”克伦斯基说,“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一次交谈。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别装啦,安纳托利,”赫斯特说,“我们都听到咚的一声了。” “马克当时在穿裤子,”克伦斯基说,“我把裤子还给他,结果他没站稳,摔倒了。就这样。” “好吧,”赫斯特说,“很抱歉。” “上帝啊。”克伦斯基环视着他的同伴们,“你们这些混蛋。我拥有了一次从未体验过的无与伦比的经历,和一个如此志趣相投的人——一个真正懂我的人——的彻夜长谈,结果你们全都窝在这儿臆想着我正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同性乱伦。真是非常感谢你们糟蹋了我的这一场美妙绝伦改变人生的经历。你们真让我恶心。”他气冲冲地走开了。 “可是这挺好玩儿的。”杜瓦尔说。 克伦斯基又冲了回来,指着杜瓦尔说:“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求之不得。”杜瓦尔说。克伦斯基再一次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达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只是想说,我想得没错。”杜瓦尔走过来冲着他的脑袋狠狠揍了一拳。 第十九章 查尔斯·保尔森的个人办公室坐落于伯班克一幢远离摄影棚的大楼里。共享大楼的还有三家别的制作公司、两间事务所、一家新成立的科技公司以及一个致力于打击鹅口疮的非盈利组织。保尔森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第三层,一行人按下电梯按钮。 当他们走进电梯时,赫斯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不该吃最后那块玉米卷饼的。” “我说过让你别吃的。”汉森说。 “你还说过二十一世纪已经有食品安全法了。”赫斯特埋怨道。 “我可不认为食品安全法能保护得了吃下三个猪肉玉米卷饼的肠胃。”汉森回答,“这不关食品安全的事,这是过度摄入猪肉脂肪。” “我想去洗手间。”赫斯特说。 “你能忍住吗?”达尔对赫斯特说。电梯到达了三楼。“这可是一次很重要的会面。” “没去洗手间解决一下的话,你们等下会后悔让我出席会面的。”赫斯特说,“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电梯门开了,他们五人走了出来。沿着走道向右有一个男士洗手间的标志。赫斯特全身僵直地一路小跑了过去,冲进门里。 “你觉得他要花多久?”杜瓦尔问达尔,“时间很紧了。” “你一次都没经历过玉米卷事故吗?”达尔反问。 “没有。”杜瓦尔说,“看到这后果,我挺庆幸的。” “他估计得蹲上一阵子了。”达尔说。 “我们可等不起。”克伦斯基说。 “是啊。”达尔说。 “你们先走吧,”汉森说,“我留在这里确保赫斯特没事。等他出来,我们就去办公室的休息室等你。” “你确定?”达尔问。 “嗯,”汉森说,“反正我和他原本就只打算当听众。如果能在休息室悠闲地看杂志倒乐得清闲。要知道,翻阅三百五十年前的八卦可是很好玩的。” 达尔笑了。“好吧,”他说,“谢谢你,吉米。” “如果赫斯特的肠子爆了,别忘了告诉我们。”杜瓦尔说。 “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汉森说完,朝洗手间走去。 达尔、杜瓦尔和克伦斯基走进保尔森制作公司。前台接待员一看到克伦斯基就灿烂地笑了。“你好,马克。”她说,“很高兴又见到你。” “呃。”克伦斯基正不知如何反应,达尔上前一步说:“我们是来找保尔森先生的,马克为我们安排了这次会面。” “是的,我知道。”接待员说着,扫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是达尔先生对吧?” “是我。” “请在那里休息一下,我去通知他您来了。”她说完,又朝克伦斯基笑笑,然后拿起电话拨给了保尔森。 “我觉得她对你很有意思。”杜瓦尔对克伦斯基说。 “她以为她正在对马克卖弄风情呢。”克伦斯基毫不客气地说。 “也许曾经发生过点什么。”杜瓦尔说。 “打住吧。”克伦斯基说。 “我只是想帮你从分手中振作起来。”杜瓦尔说。 “达尔先生、马克、还有这位女士,”接待员说,“保尔森先生现在可以见你们了。请跟我来。”她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大办公室,保尔森先生正坐在一张大桌子前。 保尔森严肃地盯着克伦斯基说:“我要见的是你的这些朋友,而不是你。”他说,“你应该回去工作。” “我正在工作。”克伦斯基说。 “这不是你的工作。”保尔森说,“你该待在摄影棚里,在片场里。如果你不在那里我们就没法拍摄。如果我们没法拍摄,你就在浪费制作时间和资金。制片厂和科温频道早就在催我了,今年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了一大截,而你一点也不配合。” “保尔森先生,”达尔说,“也许您可以打电话给片场,确认一下马克·科里就在那里。” 保尔森又盯着达尔,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你看上去很眼熟。你是谁?” “我是安德鲁·达尔。”达尔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指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杜瓦尔说,“这是玛娅·杜瓦尔。我们在无畏号上工作。” “那你们都该回片场干活。”保尔森说。 “保尔森先生,”达尔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您可以打电话给片场,确认一下马克·科里就在那里。” 保尔森指着克伦斯基说:“他明明就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的。”达尔说,“所以我们才来和您谈这件事。” 保尔森眯起眼睛。“你们这群人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他说。 “老天啊,”克伦斯基恼火地说,“你就不能打个电话给片场吗?马克就在那里。” 保尔森怔怔地看了克伦斯基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了拨号键。“是的,你好,朱迪。”他说,“你在片场……呃,好的。马克·科里也在那里吗?”他愣住了,然后又望着克伦斯基。“好的,他来了多久了……好吧。他今天表现得很奇怪?像变了一个人……啊,好吧……不,不用找他接电话。谢谢你,朱迪。”他挂断了电话。 “那是我的执行制片人,朱迪·梅伦德斯。”保尔森说,“她说马克从六点三十分起就已经来化妆了,之后就一直在那里。” “谢谢你。”克伦斯基说。 “好吧,你们难住我了。”保尔森对克伦斯基说,“你到底是谁?马克显然认识你,不然他不会安排这场会面的。你简直就是他的双胞胎兄弟,但我知道他是独子。所以是怎么回事吗?你是他的堂兄弟吗?你也想参演电视剧?是这么一回事吗?” “你会让自己的亲戚也来演戏吗?”达尔问。 “我们不会公开说出去,不过这情况确实也有,”保尔森说,“在上一季的时候我让我的叔叔出演了一个角色。他快要丢掉影视演员协会的健康保险了,所以我让他演了一个试图将艾伯纳西送上军事法庭的舰船司令。同时我也安排了一个小角色给我的儿子——”他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 “我们听说了令郎的事情了,”达尔说,“我们都为此惋惜。” “谢谢你。”保尔森说完,又不吭声了。他身上大制作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一个疲惫不堪的普通人。“很抱歉。”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真的很难。” “我无法想象。”达尔说。 “你应该庆幸你无法想象。”保尔森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相框,紧紧地抓在手里,凝视着。“傻孩子。我让他下雨天骑车要小心点的。”他把相片转向众人,上面是他和一个年轻人,那位年轻人穿着摩托车夹克,冲着镜头微笑。“他从不听我的话。”他说。 杜瓦尔伸手指着相片,问:“这位就是令郎?” “是的。”保尔森说着把相框递给他们。“他叫马修。他对我说想试着当演员的时候,才刚刚获得人类学硕士学位。我对他说,如果你要当演员,我为什么要花钱让你成为一个人类学硕士?但我还是让他演了片子。他演了几集的小配角,然后他……” “安迪。”杜瓦尔把照片递给达尔。达尔一看就愣住了。 克伦斯基也凑了过来看着照片。“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他说。 “什么?”保尔森望着他们三人,“你们认识他?你们认识马修?” 他们三个也死死盯着保尔森,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马修!” “噢,见鬼。”杜瓦尔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门外。达尔和克伦斯基也跟了上去。 休息室里,那位接待员正缠着赫斯特,一边开心地流泪。赫斯特站在那儿,任凭她在身边团团转,满脸的迷茫。 汉森看到他的三个同伴便走了过来。“我们只是走进这个房间而已。”他说,“我们一走进来,她就尖叫了一个名字,推开桌子冲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想我们找到演赫斯特的演员了。”达尔说。 “好吧,”汉森问,“是谁?” “马修?”保尔森的声音从过道里传来。他也跟着他的三位客人一起走出来看个究竟。“马修!真的是马修!”他冲向赫斯特,紧紧地抱住他,一边不住地亲吻他的脸颊。 “是查尔斯·保尔森的儿子。”杜瓦尔对汉森说。 “就是昏迷不醒的那个吗?”汉森问。 “就是他。”达尔说。 “噢,哇噢。”汉森忍不住惊叹,“哇噢。” 赫斯特用虚弱的声音说:“救救我。”他们三个望着他。 “得有人来告诉他们赫斯特到底是谁。”克伦斯基说着,和汉森、杜瓦尔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达尔。 达尔叹了口气,向赫斯特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达尔问赫斯特。他们正在一间医院的私人病房里,马修·保尔森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来维持生命。赫斯特默默看着昏迷不醒的另一个自己。 “我比他好得多。”赫斯特说。 “赫斯特。”达尔制止了他,担心门外走廊里的查尔斯·保尔森会听见他们的谈话。幸运的是没有,保尔森正和杜瓦尔、汉森和克伦斯基待在等候区。一次只有两个人能探望马修。 “对不起,”赫斯特说,“我并不是有意说失礼的话的。我只是……呃,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能理清了,对吧?” “你指的是?”达尔问。 “关于我的事情。”赫斯特说,“你、杜瓦尔、汉森还有芬恩都很有趣,因为你们都有丰富的背景资料,所以你们也可以死得明明白白。芬恩是被他的旧识杀掉的,对吧?你呢,大概会在回到弗尔山星的时候死掉。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从得梅因一所高校毕业的一个成绩平平的家伙,加入了宇联舰队,在宇宙中小开眼界后回家宅着。在我来到无畏号之前,只是一个不合群的怪人罢了。 “但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我本来就没被要求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对吧?我是个如假包换的龙套。只是为了保尔森可怜的儿子而设置的一个角色,等他对演戏厌烦了就会乖乖回去读他的博士。甚至我唯一的能力——驾驶穿梭艇——也不过是因为节目需要某人坐上那位置,那为什么不让制作人的儿子过把瘾呢?让他觉得自己真的与众不同。” “我倒觉得事情不是这样。”达尔说。 “事情就是这样的。”赫斯特说,“我只是占了一个位置,仅此而已。” “不,并不是这样的。”达尔说。 “不是?”赫斯特白了达尔一眼,“那我叫什么名字?” “啥?”达尔问。 “我的全名是什么?”赫斯特重复了一遍,“你叫安迪·达尔。然后还有玛娅·杜瓦尔,吉米·汉森,安纳托利·克伦斯基。见鬼,赫斯特是我的姓,可我的名字呢?安迪,你也不知道吧?” “你有名字的,”达尔说,“等我上手机查一下。” “但你却不知道。”赫斯特说,“你根本用不到它。你从来都不用名字称呼我。我们是好朋友,而你却连我的全名都不知道。” “对不起,”达尔说,“我只是从来没想过用‘赫斯特’以外的称呼来叫你。” “你说到点子上了,”赫斯特说,“如果连我的朋友们都从来没考虑过我的名字是什么,那不正说明我在那个世界中的地位无足轻重吗?”他回头望着仍然在昏迷中的马修·保尔森。 “那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达尔问。 “贾斯珀。”赫斯特说。 “贾斯珀。”达尔重复了一遍。 “是我的名字,”赫斯特说,“全名是贾斯珀·艾伦·赫斯特。” “你希望我从现在开始改叫你贾斯珀吗?”达尔问。 “噢呸,可别。”赫斯特说,“谁想被叫成贾斯珀?这可真是个烂到极点的名字。” 达尔努力不笑但还是没忍住。赫斯特也笑了。 “我还是继续叫你赫斯特。”达尔说,“但我要告诉你,我的内心喊的可是贾斯珀。” “你乐意的话。”赫斯特说。 “贾斯珀贾斯珀贾斯珀。”达尔一口气说了三遍。 “好吧,”赫斯特说,“别闹了,我可不想在医院里灭了你。” 他们又把目光投向了马修·保尔森。 “可怜的孩子。”赫斯特说。 “他和你一样大。”杜瓦尔说。 “没错,可是我似乎能比他活得长久一点。”赫斯特说,“我们的时代可不一样。” “也许吧。”达尔说。 “那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所带来的问题。”赫斯特说,“到了我们那会儿,如果他出了同样的事故,我们能治好他。我是说,安迪,你想想你竟然能从那么多恐怖的遭遇中幸存下来。” “那是因为还没到我该死的时候。”达尔说,“这就像克伦斯基的无敌自愈能力一样,多亏了这狗血的剧情。” “原因有那么重要吗?”赫斯特说,“我说实话,达尔,如果你快死了,但是幸存了下来,你还会介意治好你的是那些完全虚构的方法吗?不,因为你并没有死。我们的剧情想什么时候干掉我们就干掉,但这也不全是坏事。” “你只是在努力为自己的默默无闻寻找证据和理由,”达尔说,“但不见得你就喜欢这剧情安排。” “我没说我喜欢。”赫斯特说,“但别忘了,我可是唯一一个不必为了取悦观众而悲惨死去的角色。” “这倒是不错。”达尔说。 “我们演的这部剧是一坨屎,”赫斯特说,“但这坨屎偶尔也可以为我们所用。” “直到它干掉我们为止。” “干掉你为止。”赫斯特纠正道,“我也许能活下来,你可别忘了。”他指着马修说,“而且,如果他来到我们的世界,也许能被救活呢。” 听到这话,达尔沉默了,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赫斯特。赫斯特瞟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我在想事情。”达尔说。 “想什么?”赫斯特问。 “好好让剧情为我们所用。”达尔说。 赫斯特没正眼看他:“我肯定脱不了干系,对吧。” “是的,贾斯珀,”达尔说,“完全正确。” 第二十章 查尔斯·保尔森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他们五个人正坐在里面。“抱歉,久等了。”他向五个人道歉,接着指着身后的另一个人说,“这位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剧本主创,尼克·维恩斯坦。事情的大概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你们好,”维恩斯坦对他们五个打了声招呼,“哇噢,查尔斯果然没有在开玩笑。” 他们几个望着维恩斯坦,呆住了,最后还是赫斯特打破沉默:“现在事情更有趣了。” “有什么有趣的?”维恩斯坦问道。 “维恩斯坦先生,您曾经在自己的戏里出演过角色吗?”达尔问。 “有过一次,大概是几季之前的事了。”维恩斯坦说,“有一个葬礼的镜头需要个龙套。我正好在场,他们就扔过来了一套戏服,让我做出悲伤的样子。怎么了?” “我们认识您扮演的角色,”达尔说,“他名叫詹金斯。” “真的?”维恩斯坦听后笑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忧郁疯狂的隐居者,一直没能从妻子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杜瓦尔说。 “噢,”维恩斯坦收起笑容,“对不起。” “不过你看上去精神不错。”汉森好意地说。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维恩斯坦指了指他的胡茬。 “你说你有些事情想和我还有尼克谈谈。”保尔森对达尔说。 “是的,”达尔说,“我们有些想法,请先坐下。” “詹金斯是谁?”二人坐下时,克伦斯基悄声问达尔。 “一会儿告诉你。”达尔说。 “请说吧。”保尔森说。他不时会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赫斯特。 “保尔森先生,维恩斯坦先生,我们因为一些缘由来到了你们的时代,”达尔说,“我们想要说服你们中止这部电视剧的制作。” “什么?”维恩斯坦说,“为什么?” “因为不这么做我们就得死。”达尔说,“维恩斯坦先生,每次你在剧本里让一个龙套死去,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不过是走出片场然后去吃饭休息。但对于在那里的我们来说,那个人就真的死去了。每一集都有人这么死去。” “呃,也并不是每一集。”维恩斯坦说。 “吉米,你来说。”达尔说道。 “在过去的六季中,《无畏号编年史》总共播出了一百二十八集。”汉森说,“其中有九十六集,每集至少有一个船员会死去。有一百一十二集里描述了各种各样的死法。在这部剧集进行到现在,你已经杀死了至少四百名无畏号船员,除此之外,当你写下其他飞船遭受毁坏或者星球遭受致命瘟疫袭击的剧情时,你手上的人命已经不计其数。” “还不包括敌军的死亡人数。”达尔补充道。 “嗯,要是算上这一块的话数字可是指数级增长了。”汉森说。 “他可是把这部剧集好好地研究了一番。”达尔指着汉森对维恩斯坦说。 “这些死亡并不是我的过错。”维恩斯坦说。 “是你把他们写死的。”杜瓦尔说。 “又不都是我写的,”维恩斯坦说,“还有别的剧作者。” “你是主创。”赫斯特说,“所有的剧本都必须得到你的认可。” “我们并不是要把这些人的死都归咎于你。”达尔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你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只是在你看来你不过在写一些虚构的情节,但对于我们来说,一切事情都真切地在发生。” “怎么可能会这样?”维恩斯坦说,“我在这里写的东西怎么可能改变你的现实呢?这听上去毫无道理。” 赫斯特冷笑一声:“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这是什么意思?”维恩斯坦转过头看着赫斯特。 “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有道理可言吗?”赫斯特说,“你把我们丢进这样的世界里,在空间站里到处都是叉车杀人狂在走来走去,因为,当然了,这些机器杀人狂存在得可合情合理了。” “还有冰鲨。”杜瓦尔说。 “还有博格维陆虫。”汉森说。 维恩斯坦举起一根手指说:“那些博格维陆虫可不关我的事。”他说,“我得了禽流感请了两周的假。写那一集的作者很喜欢《沙丘》[16]。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为此我们还挨了赫伯特遗产委员会一顿批呢。” “为了来这里,我们冲进了一个黑洞。”赫斯特说着指向克伦斯基,“而为了保证事情顺利进行我们还不得不绑架了这个可怜虫,因为他是你戏里的主角,不会在镜头外死掉。想想吧——物理定律都因为他的主角光环而让步了。” “不光如此,我总是遭受各种各样的惨剧,”克伦斯基说,“我曾经思考过,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些狗屎事情。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们总得至少让主角之一饱受折磨。这真是太烂了。” “你甚至还让他神速复原,好再虐他一顿。”杜瓦尔说,“现在在我看来,这太残忍了。” “还有一个盒子。”汉森示意达尔开口。 “盒子?”维恩斯坦不解地看着达尔。 “每次你写到伪科学的时候,解决的方法就是让我们把问题丢给这个盒子,然后它就会在最戏剧性的时刻非常合时宜地吐出完美的答案。” “我们可没有在剧本里写什么盒子。”维恩斯坦困惑地说。 “但你写了一堆伪科学的东西,”达尔说,“从头到尾都有,所以相应的有了一个万能的盒子。” “你的科学老师干嘛去了?”赫斯特说,“我真是好奇你上学时在干吗。” “我从西方学院毕业的,”维恩斯坦说,“那里的科学课程可是强项。” “是这样没错,可是你去听过吗?”杜瓦尔说,“我得毫不客气地告诉你,我们的世界真是乱七八糟。” “别的科幻作品都有专业的科学顾问。”汉森说。 “这是科幻,”维恩斯坦说,“第二个字也有它的意义!” “但你把这科幻写得很烂。”赫斯特说,“然后我们还得生活在其中!” “伙计们,”达尔打断了众人的争吵,“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正题是什么?”保尔森问道,“你们说有个想法想和我们沟通一下,但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全是对我的主创的攻击和抱怨。” “搞得我都有点想自我防卫了。”维恩斯坦说。 “别这样。”达尔说,“我再说一次,你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来阻止你们继续拍剧。” 保尔森张了张嘴,想要发表一系列的反对理由来说明这事是不可能的。达尔抓住他的手抢先制止了他:“现在我们就站在你们面前,我知道单纯的中止拍摄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现在不是要中断拍摄,因为我从中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你我来说都有好处。” “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保尔森说。 “查尔斯,你的儿子现在处于昏迷中。”达尔说。 “是的。” “而且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了。” “是的。”保尔森过了片刻说,转开了头,眼眶湿润,“是的。” “千万别这么说,”维恩斯坦说,“我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不可能了。”保尔森说,“罗大夫昨天告诉我了,扫描结果出来了,他的脑功能持续恶化,现在完全靠仪器维持各项生理机能。我们等家人都聚齐了和他告别之后,就拔掉仪器。”他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赫斯特,又对达尔说,“除非你有什么办法。” “我有,”达尔说,“查尔斯,我想我们能救活你儿子。” “告诉我该怎么做。”保尔森说。 “我们把他带走,”达尔说,“回到无畏号上。在那里他可以接受治疗。我们拥有先进的技术。即使我们做不到,”他指着维恩斯坦,“我们还有剧情。让维恩斯坦先生在其中一集里写赫斯特受伤但是活了下来,被送进医务室之后康复了,事情就会这么发生。赫斯特能活下来。你的儿子也能活下来。” “把他带到剧中的世界,”保尔森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是我的想法,”达尔说,“大致如此。” “大致如此。”保尔森皱起眉头。 “从逻辑上还有一些硬伤,”达尔说,“还有一些——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了——目的论上的矛盾。” “比如说?”保尔森问。 达尔转向同样皱着眉的维恩斯坦说:“我想这会儿你已经想到一些了。” “没错,”维恩斯坦指着赫斯特说,“首先你们的世界就会出现两个你。” “你可以写个理由什么的。”保尔森说。 “可以是可以,”维恩斯坦说,“但就会变得更混乱而无意义可言。” “这对你来说还算个问题?”赫斯特问。 “问题是,他们的世界出现两个他,就意味着这里的世界没有他。”维恩斯坦无视了赫斯特的问话,“你的儿子曾是——抱歉,现在也是担任着一个角色的演员,如果他们俩都走了,就没有人来演这个角色了。” “我们会找人来接替的。”保尔森说,“找长得像马修的人。” “但这样就会引起后续的问题,哪一个——”维恩斯坦看着赫斯特。 “赫斯特。”赫斯特报上自己的名字。 “哪一个赫斯特受到这里这个角色的影响。”维恩斯坦说,“除此之外,我得首先承认我完全不明白这种扭曲的方式如何能生效。但如果是我来尝试,就不会找人来替代赫斯特,因为无法确定会对你儿子的治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可能会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了。” “是的,”达尔说,“所以我们才提议用以下这个解决方案。” “我留下来。”赫斯特说。 “那么,你留在这里,作为我的儿子。”保尔森说,“你奇迹般地康复,然后我们拍一集让你来扮演我的儿子,而且好好地活着。” “大致如此。”赫斯特说。 “你们不停说着‘大致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保尔森大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达尔又望着维恩斯坦。“告诉他吧。”他说。 “噢,该死。”维恩斯坦说着,在椅子上坐直了。“是和原子有关的吧。” “和原子有关?”保尔森说,“那是什么意思?” 维恩斯坦挠挠头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白痴。”接着他对保尔森说,“查尔斯,写到艾伯纳西他们回到过去的那一集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个设定,他们只能在过去停留六天,之后构成他们身体的原子就会回到自己该待的时间线上去。”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尼克。”保尔森说,“解释得通俗点儿给我听。” “意思是如果我们在这里待上六天,我们就会死。”达尔说,“而且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了。” “相应地,如果马修去往他们的时间线,他也只能待六天,不然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维恩斯坦说。 “这是什么狗屁设定!”保尔森冲着维恩斯坦发火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写!” 维恩斯坦伸出手护着脑袋。“我怎么知道有一天我们会站在这里聊这种事情呢?”他委屈地说,“老天啊,查尔斯,我们只是想着怎么做完那该死的一集。我们只是给个理由让他们能在一个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那时候这设定还挺合理的。” “好吧,那把那部分改了。”保尔森说,“用新的规则。穿越时空的人乐意待到死就能待到死。” 维恩斯坦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达尔。达尔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现在已经太晚了,我们就是以这个设定为前提回溯时间的,而且,不光只是这一集里出现的,我们在剧情以外也照样生活着。这意味着就算你能改剧本,如果没有被摄录下来的话也不会起到作用。我们都必须遵守这条规则。” “他们说得对。”保尔森指着船员们对维恩斯坦说,“你描写的那个宇宙简直扯淡。”维恩斯坦缩了缩脖子。 “他并不知道会这样,”达尔对保尔森说,“你别怪他。而且我们需要他,所以请别解雇他。” “我没打算解雇他。”保尔森盯着维恩斯坦说,“我只是想知道怎么解决这事。” 维恩斯坦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他转向达尔说:“帮帮忙吧。” “接下去的话听上去也许有点疯狂。”达尔说。 “之前还不算疯狂吗?”维恩斯坦问。 达尔对保尔森说:“赫斯特留在这里,”他说,“我们带走你的儿子。我们回到我们的时空去,而他——”他指着维恩斯坦说,“在剧本里写,穿梭艇上的人就是赫斯特。我们并不打算偷偷带他去,也不打算让他成为另一名龙套。他得是情节的中心人物。我们用全名来称呼他。叫他贾斯珀·艾伦·赫斯特。” “贾斯珀?”杜瓦尔对赫斯特说。 “现在别找茬。”赫斯特说。 “那么我们就叫他贾斯珀·艾伦·赫斯特,”保尔森说,“那又如何?他仍然是我的儿子,而不是你们的朋友。” “不,”达尔说,“除非我们说他不是。如果剧作者说他是赫斯特,那他就是赫斯特。” “但是——”保尔森又收了声,看着维恩斯坦说,“这在我看来简直扯淡,尼克!” “确实,”维恩斯坦说,“但事情的关键在于,它没必要有意义,只要发生就好了。”他又对达尔说,“你正在利用这个剧集的粗劣世界观为自己所用。” “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但确实如此。”达尔说。 “那原子的问题又怎么解决?”保尔森说,“我觉得这还挺头疼的。” “如果赫斯特留在这里,你的儿子去了那里,确实会出问题。”维恩斯坦说,“但如果,赫斯特确实在那里的话,那么你的儿子就确实在这里,他们的原子就会很安分。”他对达尔说,“对吧?” “是这样的。”达尔说。 “我喜欢这个计划。”维恩斯坦说。 “那么我们确定这么做有用。”保尔森说。 “不,我们不确定。”赫斯特说。所有的人都看着他问:“什么?”他回答道:“我们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也许我们理解得并不对。不管怎样,保尔森先生,你的孩子都是会死的。” “但这计划不成功的话,你也会死。”保尔森说,“你本不必去死的。” “保尔森先生,实际上,就算你的儿子没有陷入昏迷,有朝一日他厌烦了做演员,你也还是会把我杀掉。”赫斯特指着维恩斯坦说,“更准确地说,是他会杀掉我。也许我会被一个太空怪兽吃掉或者是死于其他蠢到爆的原因。你的儿子这会儿在昏迷,也许我还得以活下去,但如果某天无畏号在太空战斗的时候,我正好在六号甲板上,大概我就会变成一名被吸进太空的无名小卒。不管怎么样,我都随时会毫无意义地死掉。” 他环视着桌面的每一个人。“我想说明的是,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得有价值——那就是拯救你的儿子。”他看着保尔森说,“这样我的生命也算是做了些有益的事情,而不像迄今为止一样碌碌无为。如果计划奏效的话,你的儿子和我都能活下去,这事情却是我们原本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我不吃亏。” 保尔森站了起来,走向坐在房间另一头的赫斯特,一把搂住他,抽泣着。赫斯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保尔森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对赫斯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他又看着其他几名船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既然如此,”达尔说,“我有些提议。” 第二十一章 出租车在西方大道北侧转弯驶上泰雷斯东路,接着减速,最后在一幢黄色的小屋前停了下来。 “您的目的地到了。”出租车司机说。 “您能在这里等我吗?”达尔问,“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我得打表。”司机说。 “没问题。”达尔说着走下车,沿着一条砖石小路来到屋前敲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一位女士来开门了。“别再给我什么《守望台》[17]了!”她说。 “什么?”达尔听不明白。 “也不要《摩门经》!”她说,“我是说,谢谢你。我很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我很好。” “我确实要来给您一些东西,但并不是您说的那些。”达尔说,“但我想先确认一下,您就是萨曼莎·马丁内斯女士吗?” “是的。”她说。 “我叫安迪·达尔。”达尔说,“也许可以说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他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她站着没动。“这是什么?”她问。 “打开就知道了。”达尔建议道。 “很抱歉,达尔先生,但是对于星期六早晨敲开我的房门问我的名字又递给我神秘包裹的陌生男子,我可没法不怀疑。”马丁内斯说。 达尔笑了。“确实如此。”他说着,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黑色半球形物体,达尔立刻意识到那是一个全息投影仪。他启动投影仪,一个很像萨曼莎·马丁内斯的全息图像出现了,悬浮在投影仪的上方。她穿着婚纱,站在一个刮净胡子版的詹金斯身边。达尔把投影仪递过去给她看。 马丁内斯静静地盯着图像看了一会儿,说:“我不明白。” “确实很复杂。”达尔承认道。 “你把我的脸拼到这张照片上了吗?”她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指着浮在空中的投影图像问,“是苹果公司的新产品吗?” “如果您想问我是不是伪造了图像的话,答案是否定的。”达尔说,“至于这个投影仪,更准确地来说它是个原型机。”他触碰了投影仪的表面,变成了另一张詹金斯和马丁内斯的二人图像,他们非常快乐地看着彼此。几秒钟后,图片又切换到了下一张。 “我不明白。”马丁内斯重申。 “您是个演员。”达尔说。 “曾经是。”马丁内斯说,“演了几年的戏,没取得什么大的成绩。现在我是个老师。” “您当演员的时候,曾经在《无畏号编年史》里演过一个小角色,”达尔说,“您还记得吗?” “是的,”马丁内斯说,“我的角色是被射杀的,在整集里我大概就露面了一分钟。” “这就是那个角色。”达尔说,“她名叫玛格丽特。照片里的男人是她丈夫。”他伸手把投影仪递给马丁内斯,这次她接了过来看了看,然后把它放在门内的一张小台子上。她转身对达尔说:“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并不是,”达尔说,“我没打算欺骗您或者推销什么东西。过了今天,您就不会再看到我,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东西给您。” “我不明白。”马丁内斯第三次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弄到我这些照片的,而且照片里的我还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这些不是我的照片,是他的。”达尔说着,捧着投影仪的盒子走近马丁内斯。“请拿着。里面有他的留言。也许他能比我解释得清楚一些,我觉得。” 马丁内斯接过盒子,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是他写的?”她问。 “是的。”达尔回答。 “他为什么没来?”马丁内斯问,“他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事情很复杂。”达尔也重复着同一句话,“但我想,就算他能自己来,他也不敢。而且我想见到您会让他心碎的。” “因为她?”马丁内斯说。 “是的。”达尔说。 “他想见我?”马丁内斯问,“这是他自我介绍的方式吗?” “这是他自我介绍的方式,我想是的。”达尔说,“但恐怕他没法来见您。” “为什么?”马丁内斯问。 “他这会儿人在别处。”达尔说,“而这是最简单的联系上您的方式。也许他在信上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我很抱歉我又得啰嗦一次,但我还是不明白。”马丁内斯说,“你跑到我的家门口带来了长得像我的人的照片,说那个人是我曾经在电视剧里演过的出场一分钟就死了的角色,而且照片还是我在剧中的丈夫给你的。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匪夷所思吗?” “是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马丁内斯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您是在问我的想法吗?”达尔问道。 “是的。” “因为他很想念他的妻子。”达尔说,“他太想她,以至于他的生活完全乱了套。这么说也许很难理解,但您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对他来说就是他妻子生命的延续。所以他把他妻子的照片寄给你。他希望能和您分享他与他妻子的一些点滴。” “但为什么?”马丁内斯问。 “因为这是他告别她的方式。”达尔说,“他把她交给您,这样他就可以放下过去,安度余生了。” “是他告诉你这些的?” “不是的,”达尔说,“但我想这就是他这么做的原因。” 马丁内斯快步走进房间里。一分钟后她回来了,手上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她望着达尔,轻轻地笑着说:“这可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奇怪的星期六早晨了。” “打扰到您我很抱歉。”达尔说。 “不,没关系。”马丁内斯说,“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正在了却你朋友的心愿,对吧?” “我想是的。”达尔说,“我非常感谢您。” “我很抱歉,”马丁内斯说着侧身让开,“你需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我很乐意,但是不行。”达尔说,“我的出租车还在打表呢,而且也有人还在等我。” “回到你那神秘复杂的地方去?”马丁内斯问。 “对。”达尔说,“这提醒我了。那个投影仪和信也许几天后就会消失的。” “就像……蒸发了一样?”马丁内斯说,“就像什么‘这封信在几秒钟后就会自毁’之类的?” “差不多。” “你是个间谍什么的吗?”马丁内斯笑着问。 “这很复杂。”达尔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建议做好备份。也许您可以把图像投影到白墙上然后把它们翻拍下来,然后可以把那封信扫描下来。” “我会的。”马丁内斯说,“谢谢你的建议。” “别客气。”达尔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马丁内斯说,“你的朋友,你回去以后就会见他吗?” “是的。” 马丁内斯走出大门,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代我转交给他。”她说,“告诉他我很感谢,还有我会为他好好照顾好玛格丽特的。” “我会的,”达尔说,“我保证。” “谢谢你。”她凑过来在达尔的另一边脸上轻啄了一下。“这是给你的。” 达尔笑了:“谢谢。” 马丁内斯也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房里。 “怎么样,你有心理准备了吗?”达尔坐在穿梭艇里,对赫斯特说。 “当然还没有。”赫斯特说,“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那么你们回到原来世界的那一瞬,我就会被转变成马修,从这个活蹦乱跳的健康身体变成身心都严重受损的状态,对此我只能祈祷我们的认知没有出错,二十五世纪的医疗水平足以治愈我。如果不是完全按照计划进行,那么四十八小时后我的原子就四散而逃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诚心请教你,我该如何做好准备呢?” “你说得没错。”达尔说。 “我怎么就听了你的话,乖乖同意这个计划了呢。”赫斯特说。 “看来我挺雄辩的。”达尔说。 “不过以前芬恩让我帮他保管药片、说都是糖果的时候,我也相信了。”赫斯特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们确实是糖渍的。”达尔说。 “我想说的是,反正我就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赫斯特说。 “我可不赞同这一点。”达尔说。 “哦,你当然这么说啦,”赫斯特说,“你都已经说服我执行你这个荒唐的计划了。” 他们两人正看着马修·保尔森,马修的担架被一大堆便携的生命维持装置包围着。杜瓦尔正在检视每个设备及其连接着的那个昏迷的病人。 “他怎么样了?”达尔问。 “情况很稳定,”杜瓦尔说,“这些仪器都开足了马力,而且我可以用这艘穿梭艇上的适配电源,所以不用担心设备电量耗尽。只要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成功到达目的地,期间他没有发生什么紧急状况,我想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万一发生了呢?”赫斯特问。 杜瓦尔看着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她探过身子拍了拍赫斯特的肩膀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伙计们,我们得出发了。”坐在驾驶员座位上的克伦斯基说,“我们从格里菲斯公园出来已经暴露了行踪,至少有三架飞机正朝我们飞来。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优哉游哉啦,不然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明白。”达尔说着,回头问赫斯特,“那么现在你应该准备好了。” “是的。”赫斯特说。他们走出舱外,走进了位于马里布的查尔斯·保尔森家的院子里。他和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那里迎接赫斯特。一直陪着他们的汉森看到达尔,便回到队伍里。赫斯特则加入到保尔森的家人当中。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结果?”保尔森问达尔。 “我们会把引擎功率开到最大飞往我们用过的那个黑洞,”达尔说,“今天之内就能到达。我想,什么时候你儿子恢复常态,应该就是我们成功了。” “如果计划奏效的话。”保尔森说。 “如果计划奏效的话,”达尔表示同意,“我们就相信它会奏效吧。” “嗯,是啊。”赫斯特说。 “现在,”达尔对保尔森说,“我们在所有问题上都已经达成共识了吧。” “是的,”保尔森说,“你们几个的角色在接下来都不会死,而且剧本也不会随意地让龙套当炮灰了。这部戏下一季就会完结,而且我们不会再创作基于你们的时间前后一百年背景的作品了。” “那么这一集呢?”达尔问,“我们计划的所有事情发生的这一集。” “尼克几分钟前给我消息了,”保尔森说,“他说他已经有个大略的框架了。剧本一写好,我们会进行润色,然后全力进行制作,只要……呃,只要我们知道你的计划是否会成功。” “一定会的。”达尔说。 “不过对于制作日程来说可就是雪上加霜了。”保尔森说,“我得自己掏腰包来付这一集的费用了。” “会物有所值的。”达尔说。 “我知道。”保尔森说,“如果事情都如预期,对你来说也是够呛的一集。” “当然。”达尔说。赫斯特白了他一眼。 “我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了。”汉森说。从穿梭艇舱内传出了引擎发动的声音。达尔看着赫斯特。 “好运。”赫斯特说。 “回见。”达尔说完,转身朝穿梭艇走去。 在直升机发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差不多了,”他们靠近黑洞时,克伦斯基发话了,“大家都做好传送准备。达尔,过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 “我可不会开穿梭艇。”达尔说。 “不需要你来开,”克伦斯基说,“只是万一那个狗血作家写了什么爆炸啊我飞出去啊的情节时,你得帮忙按下那个自动回溯着陆装置的按钮。” 达尔站起身问杜瓦尔:“赫斯特还好吗?” “他很好,一切正常。”杜瓦尔说,“虽然他暂时还不是赫斯特。” “不管怎样就这么称呼他吧,”达尔说,“也许会有影响呢。” “听你的。”杜瓦尔说。 达尔坐在副驾驶位上,对克伦斯基说:“你还记得该怎么做吧?” “对准吸积盘和史瓦西半径之间的空隙开过去,然后把引擎功率加大到百分之一百一十。”克伦斯基试探地说,“我记得。虽然如果来的路上让我亲自实践一下会更好。不过没办法,你们把我关在箱子里。还没穿裤子。” “对此我很抱歉。”达尔说。 “不管怎样这不重要了。”克伦斯基说,“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护身符,我们肯定能顺利回到过去的。” “真希望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也能顺利。”达尔说。 “如果你们的这个计划成功了,”克伦斯基说,“我们怎么样才能知道呢?” “当我们救活了赫斯特,而他就是赫斯特的时候。”达尔说。 警报声响起。“十秒后传送。”克伦斯基说,“所以我们要回到无畏号上才知道了。” “也许吧。”达尔说。 “也许?”克伦斯基重复了一遍。 “我想有一种方法可以知道。”达尔说。 “什么方法?”克伦斯基问。 穿梭艇从吸积盘和史瓦西半径之间那个不规则的缝隙穿了进去,同时开始了传送。 显示屏被弗尔山星球的巨大图像填满了,星球上方有数十艘飞船,其中也包括无畏号,正在激烈地交战。 舱内红光闪烁,警铃大作。 最近的那艘舰船闪出火光,朝着穿梭艇射出数发导弹。 “当我们返航的时候,欢迎仪式就该搞热烈点儿。”达尔说。 克伦斯基大叫了一声把穿梭艇切换到规避模式,达尔感到一阵晕眩。 第二十二章 “有五发导弹飞过来了!”达尔一边强忍着飞船俯冲引起的腹部不适,一边努力地看着副驾驶位上的监视信息。 “我知道。”克伦斯基说。 “引擎功率已经降至最低,”达尔说,“我们的燃料耗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克伦斯基说。 “有什么防守办法吗?”达尔问。 “它可是艘穿梭艇,”克伦斯基说,“看我的吧。”他猛地一转舵。导弹们改变路线,分散了原始的阵型,继续紧咬不放。 一条信息跃然出现在达尔的屏幕上:“三发导弹锁定目标,六秒后击中。” 克伦斯基仰起头,仿佛在对着天堂喊话:“老天爷啊,老子可是个主角!别让我死!” 这时,从无畏号发出一道光束,消灭了最近的那一颗导弹。克伦斯基操纵着方向舵,避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导弹残骸。无畏号的脉冲光束又湮没了其他四发导弹,彻底摧毁了它们。 “哎呀妈呀,居然真的有效!”克伦斯基说。 “你是不是后悔没早一点知道自己开了外挂?”达尔饶有兴趣地说。 穿梭艇的通讯机响起。“克伦斯基,请回话。”另一端传来了艾伯纳西的声音。 “我是克伦斯基,请讲。”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艾伯纳西说道,“你们把载体带回来了吗?” 载体?达尔寻思着,然后立刻想起赫斯特体内携带着一种侵入性的细胞,细胞的DNA其实是一段加密的信息,详细阐述了弗尔山星右派领袖的最终愿望和遗嘱,如果这个信息公开了,很可能会中止弗尔山的宗教战争,这对于冲突中任何一个派别的领袖来说大概都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才有那么多战舰前来围攻,目的是摧毁这艘穿梭艇。 接着达尔意识到,在那一刻之前,这些事情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但现在,所有的都成了现实。 “是的。”克伦斯基说,“我们带回了载体赫斯特船员。但他病得很严重,舰长。我们只能勉强让他别断气儿。” 达尔的副驾驶位上,一个表盘开始闪烁。“又来了三发导弹!”他话音未落,克伦斯基已将穿梭艇又切换到了新的规避模式。 “克伦斯基,这里是首席医学官哈特奈尔,”响起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赫斯特船员的免疫系统对那些细胞产生了严重的排异作用,并且已受到了严重损坏。如果你们不及时把他送到无畏号上来,排异反应会导致生命危险,那些细胞也会死的。” “我们正在遭受袭击,”克伦斯基说,“很难到达主舰!” 又一束脉冲光束从无畏号上发出,把三枚导弹瞬间化为乌有。 “克伦斯基,你们只管往无畏号冲,”艾伯纳西说,“那些导弹我们来解决。完毕。” “载体?”后座上的杜瓦尔发话了,“他的DNA里携带了一段加密信息?这简直太扯淡了!” “尼克·维恩斯坦可没有多少时间来写这一集的剧本,”达尔说,“饶了他吧。” “他连这个都写了?”克伦斯基指着显示屏说,上面是他们前方太空战的情形。“如果我还有机会见到他的话,一定痛扁他一顿。” “专心点,”达尔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活着回到无畏号上。” “你觉得保尔森儿子的灵魂已经成功附在赫斯特原来的身体上了吗?”克伦斯基问。 “啥?”达尔问。 “你觉得他们俩的互换成功了吗?”克伦斯基问道。 达尔回头看了看担架上的那尊躯体,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有‘也许’就够了。”克伦斯基说着,中止了飞船的规避模式,然后把加速杆推到头,全力朝着无畏号直冲了过去。周围的弗尔山的飞船集体朝着他们发射出各种导弹、光束和火箭弹。无畏号也像一棵圣诞树一样火力全开,尽可能地拦截了敌方的所有攻击。 “这可真是个下策。”达尔对克伦斯基说道。克伦斯基死死盯着前方,仍旧义无反顾地驾驶着飞船朝着无畏号冲去。 “要么活要么死,”克伦斯基说,“别那么多废话!” “我还是更喜欢变成宿命论者之前的你。”达尔说。 一枚导弹击中了右舷,把穿梭艇撞出了轨道。飞船的惯性阻尼器闪起了警示灯,强大的作用力把赫斯特、杜瓦尔和汉森甩得东倒西歪。 “别往枪口上撞!”杜瓦尔大吼。 “有意见提给作家!”克伦斯基回敬道。 “什么狗屁借口!”杜瓦尔说。又一枚导弹擦身而过,船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穿梭艇从敌船的交叉射击中跻身前行,继续朝着无畏号飞去。 “机库在舰尾,”达尔说,“我们方向不对!” “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作者对我这名飞行员的巨大热情!”克伦斯基说完,驾驶飞船以反向斐波那契螺旋线的轨迹向无畏号俯冲。达尔看着无畏号的图像在屏幕上一边旋转一边变大,发出了一声悲鸣。导弹嗖嗖地从艇旁飞过,穿梭艇摇摇晃晃地前行,好几次都险些被击中。达尔已经确信他们会在无畏号上一头撞死时,飞船冲进了机库,重重地撞在甲板上。船体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外部零件七零八落地掉了一路。 克伦斯基大吁一口气,关闭了引擎。“这才是集好剧。”他说。 “我死也不坐你的飞船了。”坐在后座的杜瓦尔说道。 “时间紧迫。”克伦斯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达尔觉得他一定是被剧情操纵了。“我们得把赫斯特送去医务室。达尔,你和我抬担架左边。杜瓦尔,汉森,你们俩抬右边。伙计们,跑起来!” 达尔扯开了固定搭扣,一把抓起担架,动作的干净利落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克伦斯基已经在剧情的影响下乖乖用赫斯特来称呼担架上的人了。 当他们抬着担架沿着走道一路小跑时,传来了无畏号受到攻击的沉重爆炸声。 “现在我们已经登舰,敌船就都把目标对准无畏号了。”克伦斯基说,“我们得抓紧。”飞船又更为猛烈地摇晃起来。 “我们等很久了。”医学官哈特奈尔对冲进医务室的四人说道。“再晚一点连医务室都没了。也许整艘飞船都不会剩下。” 四人安放担架的时候,达尔听见自己说:“我们就不能撤退吗?” “因为受到袭击,引擎已经瘫痪了。”哈特奈尔说,“我们无处可逃。如果没法尽快从他那里获取信息,我们都得死。行动!”他们抬起赫斯特,把他放在手术台上。哈特奈尔飞速敲击着数据板,赫斯特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好了,他的生理机能暂时停止了。”哈特奈尔说,“直到我们完成任务,他都会保持现状。”他盯着手中的数据板,皱起眉头说,“这些骨折和脑外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来的路上可颠簸了。”克伦斯基说。 哈特奈尔看着克伦斯基,想说点什么,但紧接着整条舰船倾斜了过来,除了赫斯特以外所有的人都摔倒在甲板上。 “噢,情况可真不太妙。”杜瓦尔说。 哈特奈尔的通讯机响了。“这里是舰长。”艾伯纳西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载体的情况怎么样了?” “赫斯特船员还活着,现在被冷冻起来了。”哈特奈尔说,“我正要对侵入性细胞进行取样然后开始解码。”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你还得更快点,”艾伯纳西说,“我们正在承受着无法承受的攻击。我们现在就要得到解码的信息!” “现在是不可能的。”哈特奈尔说,“最长的时限是多少?” 又是一阵震动,所有的指示灯都开始闪烁。“我只能给你十分钟,”艾伯纳西说,“可别用光它们。”然后舰长中止了通讯。 哈特奈尔看着众人说:“我们死定了。” 达尔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敢保证刚才那句话不是剧情让他说的,他心想。 “安迪,”汉森说,“盒子。” “噢对,”达尔说,“盒子。” “盒子是什么?”哈特奈尔问。 “给我一份样本。”达尔对他说。 “为什么?”哈特奈尔问。 “我把它带到外星生物实验室去,在那里做解码。”达尔说。 “在这里我们有同样的设备——”哈特奈尔说。 达尔看了克伦斯基一眼示意他帮腔。“让他去吧,哈特奈尔,”克伦斯基说,“不然我们全都会被你害死的。” 哈特奈尔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把他的取样器扎进赫斯特的胳膊,然后将取样瓶递给达尔。“给你。然后请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迪,”汉森说,“从这里到外星生物实验室一定会穿过六号甲板的。” “没错,”达尔扭头对克伦斯基说,“请和我一起去吧。”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事?”哈特奈尔又问了一遍。达尔和克伦斯基则冲出大门来到走道里。 “六号甲板怎么了?”克伦斯基边跑边问。 “我们受到攻击的时候似乎那里总是会发生爆炸。”达尔说,“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又把我当护身符了对吧?” “不完全是。”达尔说。 六号甲板发生了爆炸,现在一片火海。 “走道被隔断了!”克伦斯基大声说道。 “到这里来!”达尔说着,砸开了一扇通往货道的大门。一阵爆炸产生的热浪和冲击波立刻涌进门内。一等克伦斯基进来,达尔就重重地关上门,这时门外又发生了一起爆炸。 “往这边走。”达尔说道,接着他们绕开一辆辆运料车,在通往另一侧甲板的货道里鱼贯前行,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主通道上。 柯林斯上尉看到达尔可显得不怎么高兴。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说。达尔没理睬她,径直走向储藏室,把那个盒子取了出来。 “嘿!你可不能当着克伦斯基的面用这个东西!”柯林斯走过去想要阻止达尔。 “把她带走。别让她靠近这里。”达尔对克伦斯基说。 “明白。”克伦斯基说。柯林斯猛地停下动作。 “把她的数据板拿来。”达尔说。克伦斯基照办。 “还剩多久?”达尔把盒子放到感应区。 “七分钟。”克伦斯基回答。 “足够了。”达尔说着,把取样品放进盒子里,然后按下了绿色的按钮。他走向克伦斯基,拿过柯林斯的数据板,登出她的账号,又登入了自己的。 “现在该干吗?”克伦斯基问达尔。 “等待。” “等多久?” “看造成戏剧化结果需要多久了。” 克伦斯基紧紧盯着盒子。“所以当时我感染上梅洛维亚瘟疫的时候,就是多亏这玩意儿我才没化成一摊水?” “正是。”达尔说。 “荒谬至极。”克伦斯基说。 柯林斯目瞪口呆地瞪着克伦斯基。“你原来知道?”她说,“你本来不该知道这些的。” “现在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克伦斯基说。 盒子发出了“叮”的一声,大量的分析数据流入了数据板。达尔随意地扫了一眼说:“好了,回医务室吧。”于是和克伦斯基冲出外星生物实验室,穿过那条通道回到了六号甲板。 “我们快到了。”克伦斯基说,接着他们钻出货道,发现六号甲板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飞船猛地一震,六号甲板主通道塌了下来,砸向达尔,一片锯齿般锋利的金属刺穿了他的肝脏部位。达尔默默地看着碎片,接着抬头对克伦斯基说:“你非得说一句‘快到了’。”他蠕动嘴唇断断续续地轻声说道,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淌。 “噢!天哪!达尔!”克伦斯基一边喊着,一边试图把碎片取出来。 “停下。”达尔说。克伦斯基没有听他的。“别动!”达尔用更大的力气又重复了一遍。克伦斯基停了下来。达尔把紧攥在手中的数据板递给克伦斯基。“没时间了。把这些结果拿去导入医务室的电脑里。别理会哈特奈尔的争执。数据传输完毕之后,剧情会来收场的。一切都会实现的。但得先到那里。快点。” “达尔——”克伦斯基欲言又止。 “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起行动,”达尔说,“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挽回事态。快走吧。来个漂亮的大逆转,克伦斯基,来个大逆转。” 克伦斯基点点头,拿过数据板,朝前狂奔而去。 达尔忍着伤口的剧痛躺在地上,在失去知觉之前,他一直在想着赫斯特应该能活下去,整艘飞船都能获救,他的伙伴们将不用在剧情的蹂躏之下度过他们的余生。只需要再以一个龙套的戏剧化死亡为代价就能实现大团圆。他的戏剧化死亡。 这交易很划算,他寻思着,努力打起精神,想要目睹一切的终结。很划算。救了他的朋友们。救了马修·保尔森。救了无畏号。真的很划算。 但当视野渐渐变暗,最后变成一片漆黑时,一个念头占据了他仅存的意识。 都见鬼去吧,我想要活下去!它如此说着。 但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别演戏啦!”一个声音说,“我们知道你醒了。” 达尔睁开了眼睛。 赫斯特正站在他面前,身边是杜瓦尔和汉森。 达尔对赫斯特笑了。“成功了,”他说,“是你。真的成功了。” “当然。”赫斯特说,“凭啥不能成功?” 达尔虚弱地笑了笑,想要坐起身但是做不到。 “你被固定在医疗椅上啦,”杜瓦尔说,“你的肝脏正在再生,然后还有大量烧伤的皮肤以及受损的胸骨需要修复。你要是知道动一下是什么感觉的话一定不想再动了。” “我得这样子待多久?”达尔问。 “四天。”汉森说,“你可真是太惨了。” “我以为我死定了呢。”达尔说。 “如果没人救你的话你真的死定了。”杜瓦尔说。 “谁救了我?”达尔问。 又一张面孔映入视野。 “詹金斯!”达尔轻呼一声。 “你刚好倒在货道的大门外,”詹金斯说,“我就顺手救了一下。” “谢谢你。”达尔说。 “没必要谢我,”詹金斯说,“我只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如果你死了,我就没法知道你是否把消息成功转达出去了。” “我转达了。”达尔说。 “然后呢?”詹金斯问。 “事情进展顺利,”达尔说,“我应该替她给你一个吻。” “呃,那还是回头再说吧。”詹金斯说。 “你们俩在说啥?”杜瓦尔插嘴道。 “一会儿告诉你。”达尔说着,又扭头对詹金斯说,“所以你已经从你的藏身洞穴回到了阳光下。” “是的,”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太好了。”达尔说。 “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都成了英雄。”赫斯特说,“那条‘信息’从我的身体取出来之后,由无畏号进行了一次广播,结束了弗尔山的宗教战争。运气真是太好了。” “真令人惊讶。”达尔说。 “当然,如果你追根究底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赫斯特说。 “从来都没有意义。” 当天的晚些时候,达尔的伙伴们都离开时,他迎来了又一位访客。 “金科学官。”达尔打了个招呼。 “少尉,”金说,“你好点了吗?” “医生是这么说的。”达尔说。 “克伦斯基上尉告诉我,是你破译了密码,这样一来右派领袖最后的心愿和遗言也得以公示天下了。”金说。 “我想是这样,”达尔说,“虽然我无法问心无愧地将其当作自己的功劳。” “不管怎样,鉴于你的勇猛和自我牺牲精神,我已经写信向上级表彰你的功勋,”金说,“如果被认可的话——应该毫无悬念——你会得到晋升。所以请让我提前对你说,祝贺你,上尉。” “谢谢您,长官。” “还有一件事情,”金说,“几分钟之前,我收到宇联最高指挥部发出的绝密信息,我被授权当面宣读给你听,而且只能你一人听。” “没问题。长官,”达尔说,“我洗耳恭听。” 金掏出了他的通讯机,按下屏幕的按钮,朗读着上面的文字。“安迪,我不知道这些话能否传达给你。尼克写了这一幕的剧本,而我们也拍摄了这一幕,但显然,它不会在电视上播出。我不知道只是摄录下来是否足够,而且我想你也没有办法告诉我一切是否如预料的那样发生。不过如果计划奏效的话,我想让你知道两件事。第一,我对你刚刚经历过的一切表示非常抱歉——尼克觉得我们不得不把这一幕写成这样,不然观众就会质疑剧本。设身处地地想想,也许这个理由在你看来非常苍白无力,但此时此刻,我们只能这么做。 “第二,我对你、贾斯珀以及你们所有人的感激无以言表,你们为了我和我的家人做了如此大的努力。你让我的儿子回到我身边,也把我的一切都带了回来。我们会遵守我们最后达成的共识。说过的一切我们都会做到。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想再一次地说:谢谢你让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我们也会为你们做同样的事情。此致敬礼,查尔斯·保尔森。” “谢谢你。”达尔沉吟半晌,对金说。 “别客气。”金说着,收起了自己的通讯机。“这真是条奇怪的讯息。” “我想你可以当它是一段密文。”达尔说。 “你能向你的上司报告里面的具体内容吗?”金问道。 “这是上帝发来的消息。”达尔说,“或者在我们看来最接近神的一个存在发来的。” 金上下打量着达尔。“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无畏号正在发生一些连我都无从知晓的事情。”他说,“我想这也是其中之一。” “长官,恕我直言,”达尔说,“你不知道你这话有多正确。” 第二十三章 “所以现在呢?”杜瓦尔问。他们四个人在餐厅里一起吃午饭。 “你的意思是?”赫斯特问。 “我是说,现在该干什么?”杜瓦尔说着指向赫斯特,“你已经被移植到一个新的身体里,”然后指向达尔,“他也从死神那里回来了,我们都从平行世界中回来了,不用再为了戏剧效果去死。我们赢了。现在该干什么呢?” “我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汉森说,“我不认为我们取得了全盘胜利,我们只是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了而已。” “没错,”赫斯特说,“经历了这一堆事情之后,最后能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某一天我们在浴室里滑倒了,在马桶上把脑壳撞了个七零八碎,我们可以非常自豪地说:‘那又怎样,这是我自己做主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之前的大费周章简直太不值得了。”杜瓦尔说。 “我不介意在马桶上撞碎脑袋啦,”赫斯特说,“前提是我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 “你一百二十岁大寿的时候,我会带上地蜡作为贺礼的。”杜瓦尔郑重其事地说。 “我简直等不及了。”赫斯特说。 “安迪,你还好吗?”汉森问。 “我没事,”达尔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在想事情,关于自身存在的真实性等等。” “我们已经没必要再纠结这种事情了,”赫斯特说,“这所有一切的目的不都是这个嘛。” “你说得对,”达尔说,“我知道。” 杜瓦尔看了看她的通讯机。“糟了,我要迟到了。”她说,“我得去训练新兵了。” “噢,沉重的晋升。”赫斯特说。 “挺难的,真的很难。”杜瓦尔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我和你一起走,”赫斯特说,“你可以好好倒苦水。” “太好了。”杜瓦尔说。他们俩便离开了。 汉森盯着达尔,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还在考虑存在的真实性问题吗?” “差不多吧,”达尔说,“其实我真正在考虑的是你的事情。” “我?”汉森有点意外。 “嗯,”达尔说,“在我身体康复期间,有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让我很疑惑。你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有意思,”汉森说,“愿闻其详。” “想想看,”达尔说,“回忆一下我们五个人初次相遇的那天,那一天我们成为了无畏号的船员。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很不一般。赫斯特的存在看似没有目的性,但却成为了所有事情的关键;杜瓦尔受过医疗训练,和克伦斯基走得很近,这使她在我们需要利用克伦斯基的时候能够帮上大忙;芬恩给了我们物质和情报上的支持,而且他的牺牲也敦促我们采取行动;詹金斯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教给我们达成目的的方法。” “那么你呢?”汉森说,“你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其实,这就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达尔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给这个团体带来了什么。我曾想过我就是个促成计划的人——想出了基本的主意然后每个人都共同执行。一个后勤。但接着我就想到了克伦斯基,他在这里面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他的作用和其他戏的小强主演一样,不停地挨打。”汉森说。 “没错。” “但你成为不了克伦斯基。”汉森说,“我们已经有一个克伦斯基了,他就是克伦斯基。” “关键并不在于克伦斯基不停地挨打,”达尔说,“关键在于他一直挨打却总是死不了。” “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汉森说。 “吉米,自从我们来到无畏号上以来,应该已经死了多少回了?”达尔问,“我能数得出来的至少就有三次。首先,是我在埃斯克里奇殖民地被袭击的那次,凯萨维和贝奇都在那时候牺牲了;然后就是在南特号上,和芬恩还有艾伯纳西舰长一起待在问讯室里的那次;接下来就是这次和赫斯特一起返回无畏号上,在六号甲板受的伤;这三次按理来说我都必死无疑,没有‘如果’和‘但是’。我真是伤得很厉害。但我却没死成。所以我就觉得,我才是处于世界中心的主角。” “但你是名龙套。”汉森说,“我们都不例外。詹金斯是这么说的,保尔森也是这么说的,甚至扮演你的演员都是这么说的。” “在这部戏里我是个配角,”达尔说,“但在别的地方我确实是个主角。” “在哪儿?”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吉米。” “什么?”汉森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像我说的,你看上去格格不入。”达尔说,“其余每一个人都能推动故事发展。每一个人,除了你。对此我只能说,你只是一个路人,吉米。你有背景故事,但它和我们所做的一切毫无关系。你也做了一些有用的事——你调查了电视剧的一些情况,发表了一些观点,时不时的还能提醒人们做该做的事。你只是恰到好处地推了一小把,看起来仿佛你也参与了。但我想得越多,就越感觉到你并不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充分地投身其中。” “生活就是这样的,安迪,”汉森说,“是趟浑水。我们并不总是在里面搅和。” “不,”达尔说,“我们在里面。其他的每个人都不例外。除了你。唯一能让你参与的事件还没有发生。只有别的事情发生,你才能真正参与进来。我们都应该是普通人,发现自己是一部电视剧的配角。但我知道这并不能解释我身上发生的事。我应该已经死好几回了,就像克伦斯基或者这部戏的其他主角一样,本不该像这样继续好好活着,但却不是那样,这是因为他们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偏爱。而这个世界同样也偏爱我。” “也许你很幸运。”汉森说。 “没人能幸运到这种程度,吉米,”达尔说,“所以我才会思考这些。我想,根本就没有什么电视剧。没有真实存在的电视剧。我觉得查尔斯·保尔森也好,马克·科里也好,布莱恩·阿布内特也好,所有人都好,都和我们一样并不真实存在。我觉得艾伯纳西舰长、金司令官、科学官哈特奈尔还有轮机长威斯特都是小角色,而我、玛娅、芬恩还有贾斯珀才是真正重要的角色。所以说到头来,我觉得你的存在只有一种解释。” “是什么,安迪?”汉森问。 “是告诉我我想得没错。”达尔说。 “我的父母肯定会惊异于你的结论的。”汉森说。 “我的父母肯定会惊异于所有的这一切。”达尔说,“但父母并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 “安迪,我们已经认识彼此好多年了,”汉森说,“我想你应该很了解我是谁。” “吉米,”达尔说,“拜托了,告诉我我说的对吗?” 汉森静静地坐着,看着达尔,最后开口说道:“如果我说,你说的没错,你就会满意了吗?” “我并不需要满意,”达尔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而且,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汉森说,“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坚信自己取得了某种成就不好吗?如你所愿得到了大团圆的结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呢?” “因为我需要知道真相,”达尔说,“一直以来我都追求真相。”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汉森说,“一个真理探求者。一个有信仰的人。” “是的。” “一个迫切想要知道他到底是原本就这样,还是被塑造成了这样子的人。”汉森说。 “是的。” “一个迫切想要知道他是否就是自己的人,或者说——” “别告诉我你只是想玩文字游戏寻我开心。”达尔说。 汉森笑了。“抱歉,”他说,“事实很简单。”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安迪,你是我的朋友。你相信这一点吧?” “是的,”达尔说,“我记得。” “那也许你就能相信这一点,”汉森说,“不管你是个英雄还是龙套,这个故事都进入尾声了。当故事结束的时候,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取决于你,而且只有你能决定自己的归属。当作者停下手中的笔,屏幕逐渐变暗,观众移开了视线,你终将成为你自己。” “如果到那时我仍然存在。”达尔说。 “就是这样的。”汉森说,“这是个很有趣的哲学问题。但如果我没猜错,我想创造你的这个人希望你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永远。” “这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达尔说。 “也许不只是这样,”汉森说,“不过我仍然愿意对你说,你想得没错。” “关于什么?” “这样我该做的事情也完成了。”汉森说,“但现在我得去做下一个该做的事情了,那就是回我的工作岗位去。安迪,我们晚饭时候见。” 达尔笑了。“好的。”他说,“如果我们到时候还活着。” “好极了。”汉森说,“那么到时候见。”接着他走开了。 达尔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回味着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汉森说的一切。然后他站起身,回到自己在舰桥上的工作台。因为不管这是否是虚构的,在这艘船上,在电视剧里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中,他都有该做的工作,他都会被朋友们包围,与无畏号上的船员们朝夕相处。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的,直到六个月后的一天,一次系统崩溃导致无畏号撞上了一颗小行星。舰船灰飞烟灭,船上无一人生还。 第二十四章 不,不,我只是逗你们玩儿的。 他们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直到永远。 我说真的。 尾声一第一人称 你们好,各位网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场,所以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嗯,我是一名基本有线电视频道的电视连续剧编剧,我才发现,我脑海中构思的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们正以大约每集一人的速度死亡)。于是现在我遭遇写作瓶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没法立刻解决,我就会被炒。求助! 现在我花了二十分钟看着上面我刚写完的这段,觉得这真是瞎扯淡。那我就一句一句地详细解释给你们听。 “你们好,各位网友”:你们都知道那幅《纽约客》的漫画,上面是一只狗通过电脑对另一只狗说:“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吧?是的,没错,就是这个典故。 不,我不是一只狗。不过这么说也没错,在这儿我得保持匿名。因为,太坑爹了,看看我刚都写了些什么玩意儿。那可不是随手抓过一个人就能面不改色说给他听的事情。但在网络上谁都不认识谁。也许我可以吐个槽。 “我是一名……编剧……”:我真是个编剧,已经写了好几年的剧本了,而且从这几年的收视率看下来也算挺成功的(呸)。现在我不想过多地说这些细节,因为别忘了,我得保护好自己的隐私,不要过多地透露具体信息。我只能说,它还没到能获得艾美奖的地步,不过我想,我亲爱的网友们,你们也许还是听说过它的名字的。而且在线下的世界里,我也拥有自己的IMDb页面。我好像扯得有点多了。那就先这样。 “我才发现,我脑中构思的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是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没看到上面两段我刚说过“太坑爹了”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词儿说出来有多纠结多痛苦多抓狂吗?我知道,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太知道啦。如果我没觉得这事情说起来让人觉得我智商着急的话,我早就在博客上洋洋洒洒地开写了(如果我真有博客的话。不过实际上我没有,因为我被这个每周一集的电视剧占用了全部时间),也许还能发展成一部和惠特利·史崔柏的小说齐名的作品呢。我可不想这样。这是生活方式的区别。每天累成一摊泥,大半夜的还得对着麦克风搞个人电台之类的,我可不干。我只是想回到以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状态。 不过我还是得重申:我剧本里写的那些人真的存在。因为我和他们见过面,向上帝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伸出手切实地碰到他们。而且只要我的剧本里让他们中的人死去,他们就真的会死。对我来说,只是在纸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他们来说,就会从高楼顶掉下,或者被车撞,或者被熊吃了,或者其他的死法(我只是举几个例子,我并没有让他们这么死去)。 好好想想吧。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我只要在剧本里写下“鲍勃被獾给吃了”,就意味宇宙中的某个地方,某个叫鲍勃的可怜虫就要被一群鼬科动物吃干抹净了。当然,只看我的描述也许还挺好笑的,但如果你就是鲍勃呢?那可真是太坑爹了。然后呢,因为我的缘故你就这么挂掉了。所以我才会说接下来的这一句—— “现在我遭遇写作瓶颈了”:我得说,在遇到这档子事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写作瓶颈为何物。身为一个作家,突然有一天因为你的女朋友把你甩了结果你就写不出东西来了?得了吧伙计,这正是写作的绝佳时机。这下你夜晚的时间就没别的事可干啦。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幕该怎么写?那就安排一场爆炸。那样就了事啦。因为你在宇宙中的位置这种存在主义的问题而烦恼?醒醒啊伙计。是的,在历史的长河中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但你这个小透明靠编造瞎话来谋生,那就意味着,你不需要扛沉重的箱子或者问别人要不要多点一份薯条。别天真,回去工作吧。 如果状态好的话,我六小时就可以飞速写出一集的初稿。写得好不好呢?肯定不能指望像莎士比亚那样,再说了,莎士比亚写过《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六个小时,写一个初稿,这一天状态很不错。而且我敢说,作为一个剧作家,我状态好的时候可不少。 但现在我写不下去了,我没法继续写剧本了,因为我写点东西都能杀人啊。如果追究起来,这可真是作家瓶颈的好借口。被女朋友甩了?接着写啊。你打着字让一个个人死去了?也许能让你停下来。我就停下来了。现在我就抱着我的笔记本,Final Draft[18]加载完毕,而我就只能对着屏幕发半天呆。 “我就会被炒”:我的工作就是写剧本,而我没在写剧本。如果我没法尽快再次动笔,那我就没理由被留在职员名单里。现在我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因为在这个瓶颈之前我已经提前写好了一集待发,但这也只能让我多赖上一星期。我没剩多少时间了。明白我为啥紧张了吧。 “求助”:是的,我需要帮助。这不是能和熟人开口的事情。因为,再重申一次:太坑爹了。我也不可能让同事——或者其他作家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工作,一定会很开心地踩过我的尸体来填补我在这部戏中的空缺职位的——想到这儿我就快疯了。这样的工作得来不易。但我还是得找个人说说这事,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倒霉事,不知道怎么应付。我需要一些旁观者冷静的指点。 然后我就选择了你们,各位网友。你们持有自己的观点。而且我猜你们中有些人也许早已厌烦回答网络上这些匿名求助者提出的荒唐问题了。要么看这个,要么玩“愤怒的小鸟”,对吧? 那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各位网友? 一位匿名作家 ····· 好消息就是,挺多人来浏览这个帖子;坏消息就是,人们总是不断地问我各种问题,而不是——你懂的——帮我。但话说回来,如果你要匿名发表类似于你写的角色突然活了之类的帖子,我想你必须得先解答围观群众的好奇心。好吧。那么对于那些需要答案的人,我就针对频率最高的问题做些简单的回答吧。我会整理归纳一下的,避免重复问题和答案。 兄弟,你是认真的吗? 兄弟,我当然是认真的。我没嗑药(嗑药比较有趣);我也没有编故事(如果我有空编故事,还不如去赚稿费呢);我也没有发疯(发疯了也挺有趣的)。事情是真实的。 真的吗? 是的。 真的吗? 是的。 不,真的吗? 闭嘴。下一个问题。 为何不找你的心理医生好好聊聊? 因为,和大众观念刚好相反,洛杉矶的作家们并不是每位都要心理治疗后才能走路的。我的神经都在可控范围内(好吧,曾经在,不管怎样)。虽然我是可以请一位心理医师,但第一次治疗还挺可怕的,对吧。而且我也不敢肯定,我不会被麻醉了抬出诊所,送去精神病院。就算我是个妄想狂好了。 感觉是不是就像《奇幻人生》[19]的情节那样? 差不多吧?电影里的威尔·费瑞尔是某人书里的角色对吧?(我是可以去IMDb确认一下的啦,不过我懒得动手)只不过,我是作者,而不是角色。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立场不太一样。大概吧? 不过你们想想,就算是有很多雷同,我也没说过自己身上发生的是百分之百原创。我的意思是说,里面也有类似《开罗紫玫瑰》[20]的情形,也就是角色走出屏幕来到现实中。还有贾斯珀·福德的书中也提到过每个人都是一个童话故事或文学作品中的角色。还有在丹尼斯·霍根的书中,她也一直和她笔下的角色争执,有时角色们并不服从她的安排,把她的剧情搅得一团糟。我老妈很喜欢那种故事。哦对,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还有《幻影英雄》[21]呢。你们没看过吧?看过了?好吧当我没说。 还有一个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却很重要的细节,就是这些作品全都是虚构的,但是我的那些事情全都如假包换。就像我刚才说的,有着很微妙的区别。但是这个区别却至关重要。我并不是来声明这种独一无二性的。我只是想把事情给解决了。 嘿,你写的那部戏是不是叫(在此处自行脑补各种剧目名称)? 哥们儿,你的语文老师没有教过你什么叫“我想保持匿名”吗?就算你猜对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啊。要个提示?好吧,它的名字不是《超级制作人》,我也不是蒂娜·菲。唔……没错是叫蒂娜·菲。 还有这样的问题: 到了现在,即使在网络上,人们也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条狗了,你知道的吧? 是的,不过这条狗开博客和浏览网页的时候还知道挂个代理服务器用假地址。 你为什么不写没人会死的剧本呢? 没错,我完全做得到,但是会造成两个后果。 1.这个剧本交上去,制作人会说:“这一章我要更惊心动魄一点!死几个人!”然后我就只能在剧本里让一些人挂掉,我不写我的合著者也会写的,或者制片人之一会自作聪明地改剧本,或者导演在拍摄的时候临时起意决定让某个角色阵亡,反正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人当炮灰。 2.就算我手下留情,一切还是得遵从戏剧性的原则,然后就我这部戏而言,戏剧性意味着即使没人死掉,也会被各种瘟疫啊伤病之类的搞成残废或者毁容。当然,毋庸置疑,让一个人赖活着总比让他好死来得人道,但他们还是很惨,而且依旧是我对他们下的手。结果我还是会愧疚。 相信我,我真的巴不得让剧里的主人公们足足一小时不间断灯红酒绿吃香喝辣莺歌燕舞艳福满满地过神仙日子(啊,不过为了挣钱养家广告时间还是得扣掉的)。我想我们的观众也不会介意的——于是片子将会变得正能量满满。但是这部戏不是走这个路线的,不然有线台不会给我们档期。 我不得不写一些我们节目需要的东西。我不干就得被开。我不想被开。 知道吗,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随之而来的存在主义难题会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的。 是的,我知道这事看起来很荒唐。我们可以花上半天时光促膝长谈一番——前提是,这档子事没把我的日常生活变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一坨屎。你知道我的现状是什么样吗?就好像早上醒来,走出房门,发现雷克斯霸王龙正蹲在你的院子里盯着你。在最初的五秒钟你可能会很惊喜,哇噢有生之年我竟然能亲眼见到恐龙耶!然后你就会哭爹喊娘地逃命去了,因为对于一只雷克斯恐龙来说,你可是一碟嘎嘣脆人肉味的精妙小食啊。 你的院子里真的蹲着一只雷克斯霸王龙吗? 没。 真没劲。 乖,出门左拐。 相对于大部分遇到写作瓶颈的作家来说,楼主这会儿是不是写得太多了? 虽然没错,但这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对吧?我并不是想当什么创意网络写手,我只是不停地回复留言然后寻求帮助。博客是挺好的,但我想做的事情只是写剧本。而我现在写不了。我的脑子里负责灵感的部分彻彻底底地废掉了。这就叫瓶颈。 你刚才提到了你用的是Final Draft。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软件出问题了?推荐用这款Scrivener,我本人亲测好用! 哇噢,真的?兄弟,如果有人在你面前犯了心脏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是个宣扬你低胆固醇饮食结构的好机会?这事做起来优越感特强对吧? 软件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一动笔就会杀人。如果你真有诚意帮忙的话,在别人房子起火的时候别高贵冷艳地说什么牌的洒水壶手感好,抓水管去啊。 相应的还有这条: 博主我相信你!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详细讨论一下吧!就在我老妈房子的地下室如何?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喔。 喔你妹啊。我保持匿名性又多了一个充足的理由了,对吧? 那么现在问答时间结束了,难道就没人能稍微靠谱一点吗?没有吗? 匿名作家 ····· 终于!终于有人的留言稍微靠谱一点了,待我完整地复制粘贴过来。 你的上一个帖子里提到了一些电影和书籍,作品中创作者和被创作者的世界线都以某种方式被打破了(至少也是弄混乱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拍这些电影或者写这些书的人们都和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很有可能他们也经历过,只是没有告诉别人,可能也是出于和你一样保持匿名的理由,因为事情听起来真的很疯狂。不过如果你接近他们,把你的相似经历告诉他们,也许会得到他们的信任,并且乐意和你讨论。你作为一个剧作家的身份应该能让他们放下戒心,至少一开始。 那句“至少一开始”真是太微妙了,谢谢你。你觉得一个有线台电视剧的剧作家说的话多少可信,这也让我很开心。真的很治愈。 不过,对于你的问题,我还是得说,不,我没有想到过,因为,呃,真的很疯狂,对吧。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但不得不说,我就真的遇到了,而且——我真不是在谦虚——我并没有那么特别,不管是作为一个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类。 所以,我承认事情能在我身上发生就能在别人身上发生,这完全有可能。而且如果在别人身上发生了,他们也完全有可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而不会导致写不出来东西。目标也就是这个。所以现在我有个计划:想办法接触这些作家,然后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有着难以启齿的经历。 这乍一听非常完美,不过仔细想了想就有点问题。为了让你们有个概念,我来简略地写一个单幕的小剧场,题目叫作《一个匿名作家给现实中某人的谜题小品》。
匿名作家 你好!我剧本里的角色来拜访我啦,他们说我只要一写动作场景,他们就会被我杀死。你也遇到过这个情况吗?
其他作家 你好,匿名作家!我一手有限制令,另一手有电击枪。你想先选哪一个?
没错,这么完美的计划怎么会出错呢。 但话说回来我真的没有更好的方案了,是吧。所以我现在决定这么办: 把那些笔下角色成功突破次元障壁的作家都列出来。 一个个地去接触,弄清楚这是否基于他们的真实经历,而不让他们觉得我脑子有病。 这个可以有!好吧,还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但如果他们的作品真的有事实依据,那就从他们那里获得能够继续写作的方法。 这就去构思不那么诡异的开场白了。祝我好运! 匿名作家 ····· 各位,我很严肃地说:不要再猜测我是写哪部戏的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因为我不想丢掉饭碗。这就是我这种人和你们(网友)讨论我工作的下场。特别是像我这样已经拉下脸皮把剧中角色来到现实中还和他们说话的事实都招供出来的人。我知道你们人肉起来很开心,但是,拜托了。给人留条活路吧,好吗?我保证这事情搞定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都如实汇报。我是说五年之后。或者在我得了艾美奖之后。就看哪个先达成(我敢打赌是“五年”)。 好吗?好的,感激不尽。 ····· 嘿,各位网友们,你们要的最新进展来了。我已经锁定一些剧作者了,他们写的故事情节和我的境况差不多,也包括我之前在博客上提到的那些:伍迪·艾伦,他写了《开罗紫玫瑰》;贾斯珀·福德、扎克·潘和亚当·勒夫(他写了《幻影英雄》);扎克·海尔姆(《奇幻人生》)还有丹尼斯·霍根。目前的计划是先接近他们获得信任——至少别让他们觉得我脑子有病——然后以最委婉的方式问他们,他们创作的作品是否和现实生活的真实体验有所关联。他们之后就是那些作家,然后就等着看谁会上钩吧。 另外,为了让你们也能有亲身参与其中的快感,是的,我会告诉你们我得到的答复——在我和谐掉一些能识别出身份的细节之后。噢,别这样看着我。别忘了我一直致力于保持匿名。是的。太多细节,我就得“出柜”了(是个很棒的柜子,散发着松针的香味和绝望的气息)。但话说回来,因为你们很帮忙,我也有随时向你们汇报进度的义务。 还有,别搞错了,我完全接受这样的回复:“哇噢,你比写信给我的那些一般网友还要疯狂,你需要我给你推荐一些抗精神病的药物吗?”因为对于我现在收件箱里收到的消息来说,我能回复的也就是这样。而实际上,我也确实这么回复了。你们肯定没法相信,当你公开热门电视剧编剧的身份后,将会收到怎样疯癫痴傻的来信。也许你们能理解吧。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暂时离开去发邮件了。) 好了邮件都发出去了。现在我们得看看要多久才能收到回复。怎样,开个赌盘不? 匿名作家 ····· 哇噢,没我想象中等得那么久。第一封回信来了。我把内容贴在下面: XX 发送自 gmail 显示细节 4:33 PM(0分钟前) 亲爱的匿名作家: 您好,我是XX,是XXX的助手。我们收到了您的问询,请告诉我们这是否为某个主流杂志或报纸的什么创意性采访任务?等待您的答复。 我的回复是: 您好,XX。不,这和任何一家报纸或杂志或博客(好吧,也许我自己的博客除外)没有任何关系。这实际上是我个人的行为。能否告知XXX是否有时间进行一次会面呢?我将不胜感谢。 助手是这么回复的: 很抱歉XXX暂时没有档期。谢谢您的关注,祝您工作顺利。 翻译成人话就是:如果是《人物杂志》,或即使是《美国周刊》,你的装疯卖傻我们也就忍了。但既然是个疯狂的自由撰稿人,那就有多远滚多远吧。 叹气。曾几何时,这个城市对于疯狂偏执的自由撰稿人可是充满了尊敬!我想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吧。那时候大卫·李·罗斯还在威士忌路那一带晃悠呢。这是我听说的。我么,大概,那时候只有六岁。 一条路堵死了,还有五条路要走…… 匿名作家 ····· 有新的回复。看起来非常牛。 收信人:匿名作家 发信人:X先生以及XX,XXX,XXX和XX 亲爱的作家先生: 您发给X先生的问询邮件经由他的助手转发给了我们,我想是您的来函行为让他们觉得有必要提请我们的介入。X先生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他的隐私权,您的来函使他感到非常不安,不仅仅是信件内容本身,而且还因为未知会他本人就以私人信件的方式联系他。 现在我们的客户已经决定放弃让X警署对您和您的信件往来展开调查,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然而,我们要求您停止以任何方式对我们的客户进行接触。如果您仍然不配合,我们将把所有的信件内容转交X警署以及联邦调查局,并可能申请对您的限制令。我没有必要告诉您这样的调查会立刻成为新闻焦点,对您作为XXXXXX这部片子剧作家的职业生涯也会造成严重的影响。 我们相信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此致 敬礼! X先生以及XX,XXX,XXX和XX 呼。 我得郑重声明,我发出的邮件并不像这么变态:“亲爱的X先生,昨夜我正巧伫于您的榻前,注视着您的安眠……”我真的没写这些,我发誓。 要么就是这个人收到的骚扰邮件特别变态,寄件人都是那种打扮得像他家猫一样站在他家门口的人。要么就是这人出于完全另一些原因被我的信吓到了。嗯…… 于是有必要劳烦联邦调查局出马吗? 不不,显然没必要。 至少暂时还没必要。真搞不懂。 现在我倒是有冲动打扮得和那位先生的猫一样站在他家门口。不过现在为时尚早,更是周末的晚上。也许可以先喝点利克酒。 匿名作家 ····· 有条这样的回复: 我还没法完全相信你真的见到你的角色来到现实中,但作为一名总为写作瓶颈而困扰的作者,你在这个网页上能够如此地调侃自己的情况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特别是当你的真实职业危在旦夕时。如果我是你,我现在早就吓尿裤子了。 噢,相信我,我也是的。我真的是的。我自己的住所已经完全没法给我安全感了。我得晚上出门购物,免得被邻居们看见。然后把吃完用完的垃圾扔到隔壁邻居的垃圾箱里去,这样就不会被追踪了。我对这种行为绝不自豪。我的裤子也不是干的。 我想向你们吐露一点点秘密,网友们:我现在在写这个博客,有部分原因是排解恐惧。上一次我连续一周没创作东西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那会儿我因为一次非常严重的食物中毒在医院躺了六天。(学校食堂的食物并不总是新鲜的。我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宿舍都被称为呕吐圣地。我跑题了。)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我病得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我脑子里也没有停止过构思故事情节并努力设计对白。而现在呢,只要我一开始为剧本构思情节或者设计对白,我的脑子里就会立起一堵厚墙。我。真。的。写。不。出。来。 我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我真的很恐慌,我怕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感的源泉已经枯竭,从今以后我除了在继续教育学院教书以外没有别的出路了。我是说,该死的,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呢。我现在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就两件了。 1.用防冻剂和奥施康定调一杯特制鸡尾酒,然后和我的烤面包机一起泡个漫长奢靡的澡。 2.用写博客来代替写作,就像用美沙酮来代替鸦片依赖一样。 其中一个方法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周后我肿胀溃烂的尸体被发现。猜猜是哪一个吧。 关于调侃自己,好吧,是这样的。我十二岁的时候,阑尾破裂了,人们手忙脚乱地把我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我问医生:“这对我以后弹钢琴技术会有影响吗?”医生说:“别担心,你还是能够继续弹钢琴。”我回答:“哇噢,我以前都不会弹呢!” 然后他们就一麻醉针放倒了我。 我想表达的就是,就算我因为急性腹膜炎死到临头了,还是改不了贫嘴。就算失败了也要大开玩笑。(事实上,就像我爸在病房里说的,“在那种时候你说啥不好偏说那个,活该。你也别当我儿子了。”我老爸特把玩笑当回事。) 总而言之,如果我照实描写我害怕到肠子打结心律失常呼吸困难什么的,你们现在肯定都右上角点叉关网页了。也许我就会破罐子破摔。所以我觉得,还是自嘲一下比较好。 你们觉得呢? 匿名作家 ····· 嘿,我再来汇报一下进展吧。我收到的另一个人的信是这样的—— 亲爱的匿名作家: 你的邮件在各种意义上都让我很有兴趣。实际上,我书中写的事情和我的现实生活真的有交集。你小心翼翼闪烁其词的询问,让我觉得你也许也遇到了这种交集。 既然是这样,我明天就会去洛杉矶,去和我的电影经纪人讨论在XXXXXXXXX制片厂的拍摄计划。等我走完了那套客套流程,我很乐意和你见面谈谈。我的酒店在XXXXXXX。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5点在那里的酒吧见面吧。 你的 XXX 那听上去很靠谱啊。现在我唯一要当心的就是,在未来的24小时内别死于焦虑爆棚。幸好我明天一整天都得开会。是的我说幸好——要开的会越多,问我剧本进展的人就会越少。要跟上进度真是越来越艰难了。我也建议过别的剧作家一起合作,他先大致地写一个故事梗概或者初稿。我能让他写初稿因为我级别比他高,我也不用觉得心有不忍,反正他还欠着我的钱呢。我会质疑自己的道德基础。可是这会儿我真的别无选择了。 希望我明天见的那位作家能给我一些实质性的建议。用开会来逃避和压榨下属能做到的毕竟有限。 匿名作家 ····· 好吧。我已经和那位作家见过面了。她就是丹尼斯·霍根。为了更好地描述我们的“对话”,我决定用我最熟悉的方式。 咖啡店内景——角落的桌子——白天 两个人正坐在桌前,手里端着咖啡,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松饼。他们是匿名作家和丹尼斯·霍根。从匿名作家向丹尼斯描述他的具体遭遇开始,他们已经讨论了一个小时了。
丹尼斯 你真是卷进了非常有意思的事态里。
匿名作家 “有意思”可不是我用来形容这件事的词儿。我更乐意用“无与伦比的够呛”来形容。
丹尼斯 行,这么说也行。
匿名作家 不过你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对吧?当你在小说中描写这些角色的时候,他们总是和你争执,并且无视你的安排,经常自顾自地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这也是你的标志。你写得仿佛一切都真的发生了一样。
丹尼斯 (礼貌地)唔,我想我们还是对这些表述做些明确的定义吧。
匿名作家 (靠上椅背)明确的定义?这听起来就像“不,我可没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事,你个疯子。”
丹尼斯 (拍桌子)匿名作家,你觉得我还不够有诚意吗?
匿名作家 想想我之前那个小时对你吐露的话?你这叫诚意?好吧,请继续。
丹尼斯 我是因为读到你的博客才来这里的。
匿名作家 我没有博客。
丹尼斯 你只是没有用自己的真实名字注册罢了。你用的是“匿名作家”这个网名。
匿名作家 (拍桌子)哦。哦,见鬼。
丹尼斯 (举起双手)别激动。我不是来揭穿你的。
匿名作家 见鬼。(站起身准备离开,犹豫不决了一会儿,坐回原位)你是怎么知道的?
丹尼斯 任何一个自负的人在网上了解信息的方法。我有一个关联自己名字的谷歌资讯。
匿名作家 (双手在空中挥动)去他娘的谷歌!
丹尼斯 我点进了链接,想看看一个打破了第四堵墙[22]的作家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看到了你博客的内容,我就将它加入了RSS博客订阅。所以你还没发邮件我就知道你会联系我。
匿名作家 所以你来这里并不真的是为了见你的电影经纪人。
丹尼斯 呃,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而且我们确实讨论了与派拉蒙电影相关的一些事情。但我给他打电话说我要来,是在收到你的邮件之后。别担心,我没有告诉他多余的信息。
匿名作家 所以你的角色们也并没有真的出现在现实中和你交谈。
丹尼斯 如果不是指作者说他们笔下的角色栩栩如生那老套的形容说法,没有。
匿名作家 好吧。(又站了起来)感谢你浪费了我一天中的大好时光。很高兴见到你。
丹尼斯 不过我们之间还是有共同点的。
匿名作家 除了浪费一整个下午以外?
丹尼斯 (不满地)听着,我来这里并不是来近距离观赏怪胎秀的。我的第一任丈夫已经让我看够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我比你更了解你的处境。我也遇到过写作瓶颈,非常糟糕的瓶颈。
匿名作家 有多糟糕?
丹尼斯 有一年多写不出东西来。怎么样,足够糟糕了吧?
匿名作家 也许吧。
丹尼斯 我想我能帮助你克服。因为不管我是不是相信你的角色真的来到现实中,至少我自己的写作瓶颈和你现在写不出字来的处境是类似的。
匿名作家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不知道你的处境和我的还能有什么类似的。
丹尼斯 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手上的角色非常棘手。
匿名作家 (谨慎地坐回座位)接着说吧。
丹尼斯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害怕自己的写作会导致角色的伤亡,这使得你无法下笔。我的情况则是,我没法让角色做特定的事。我可以安排他们接近危险,但该到他们点燃导火索——类似这种关键转折的事情——我没法让他们动手。我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们爬出大坑,而在此之前我却大费周章地让他们掉进去。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办法。最后我彻底文思枯竭了。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匿名作家 但这只是你的——
丹尼斯 (伸出手)等等,我还没说完。最后,某天我坐在电脑前,面对着我的角色们束手无策,最后我让角色对我发难了。“你他妈的还没想好吗?还没有吗?好吧,那我来吧。”然后他就做了我意料之外的举动——我甚至都不想让他这么做——结果他这么干了之后,灵感就像洪水一样冲垮了我的瓶颈大坝。我的角色做了我最害怕他做的事情。
匿名作家 是什么?
丹尼斯 有了经纪人。未雨绸缪地运作着,甚至连角色可能会遇到不测都有了长期应对措施。
匿名作家 相信我,我的角色遇到的问题可不是什么经纪人。
丹尼斯 我并没有这么说。但我的角色还做了别的事情。他们甚至还有叛逆行为。
匿名作家 什么?
丹尼斯 是我写得太糟了自作自受。我没法做到角色们期望我为他们做到的事情——我没有勇气把他们写得生动有趣。所以他们就自己来了。然后托他们的福,我是说我托他们的福,大脑里原本断线的部分好像连接上了。也许你也可以尝试看看。
匿名作家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写得太糟了?
丹尼斯 我可没有。
匿名作家 那就好。
丹尼斯 不过我看过你的电视剧。大部分的剧本真的写得太糟了。
匿名作家 (挥手)噢,饶了我吧。
丹尼斯 (继续)而且是不可理喻的糟。
匿名作家 (身子前倾)你写过剧本吗?你知道一周一更新的电视剧死线有多难伺候吗?
丹尼斯 不,但你写。我问你,你真的觉得你好好努力过了?别忘了,我订阅了你的微博。我读到过你为自己糟糕的出品质量所进行的各种辩解,就算你得意于自己的速度,出来的东西也还是粗制滥造的。
匿名作家 这和我现在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没有半毛钱关系。
丹尼斯 没有吗?我当时写不出来是因为我知道我写得很糟,而我又没有勇气去克服。你知道你写得很糟,但你却不断为自己开脱。也许这个瓶颈就是想告诉你,找借口不是出路。
匿名作家 拜托,我又不是因为写得不好才写不出来的。我只是不想写死别人!
丹尼斯 (点头)嗯,我相信你的新借口。
匿名作家 (又站了起来)我刚才就觉得我在浪费时间。现在我确定了。还是得谢谢你。我会注意在写博客的时候不要挂上你的名字的。
丹尼斯 如果你真的要放上博客,就用我的名字好了,然后问问你的读者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说你想要他们的帮助。那我就看看你到底乐不乐意接受这样的帮助。
(匿名作家走出大门)
好了,我这一晚上的时间都彻底搭在这上面了,听一个我原本以为能帮上忙的女人批斗我是一个如何糟糕的作家——噢等等,不是个糟糕的作家,只是写得比较糟而已。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一些微妙区别的。 而且,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为这部戏写的剧本很糟糕。我只说它并不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我只说它还不够格获得艾美奖。但这不等同于糟。我想我对于自己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如果我写得很糟我会承认。但是如果你不会写东西,或者作品很烂,你又怎么能几年来一直靠写作吃饭呢。信不信由你,你总得有个在这行生存下去的技能底线。伙计们,我好歹在南加州大学主修电影,拿了艺术学硕士学位。这玩意儿可不是送给我的。我倒是希望他们伸手发给我呢。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找到第一份工作之前,欠了六年的学生贷款。可惜他们不送。 我想说的是,去你的丹尼斯·霍根。我可不是你在洛杉矶的廉价消遣物。我是真心想向你讨教,结果你就是把我和我的作品喷了个狗血淋头。真是醍醐灌顶。有朝一日我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与此同时呢,就让各位网友看看你给予我的这个巨大“帮助”吧。我相信他们一定都喜闻乐见。 匿名作家 ····· 今天,我的手机收到了掴客网的一条消息,上面说他们已经根据我在这里写的文字信息推断出我就是匿名作家,比如说我的电视剧在基本有线台播放啦,是个每集一小时的片子啦,已经播出了好几季啦,戏里死了好多人啦,还有我是南加州大学的学生,毕业六年后才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全职工作之类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提到了丹尼斯·霍根,他们去“脸书”[23]搜索了她的照片,找到了一张她今天在伯班克和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家伙会面的照片。照片是她的一个粉丝用iPhone拍下的。她太羞涩,所以没有上前和丹尼斯打招呼。但也并不那么羞涩嘛,你看她现在倒是有胆量把这照片上传到全世界一半人口都能连线的社交网站上去。 然后呢,掴客网就想把这个事情做个节目,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吧。那位聒噪的小编辑问我是否有要说的。当然,我有话要说: 去你的。 没了。 现在我要把仅剩的一点点时间用来做回《无畏号编年史》的剧作家,做我早就该做的事情,在事情变成这样的那一刻起我就该这么做了: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大瓶占边威士忌,仰头痛饮。 谢谢,各位网友。我的小小冒险终于让我看透这一切了。 爱你们的 现在已经不那么匿名了的作家 ····· 亲爱的网友们: 首先,我正宿醉,拜托别那么闪亮。把亮度调低点儿。 噢,等等,我自己电脑上可以搞定。等会儿。 好的。这会儿好多了。 其次,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我得一吐为快。 还是和上次一样,我得用剧本格式来说事了。别介意。 外景——平淡无奇的天空和广阔无垠的大地在地平线相交——大概是白天 匿了名字的作——噢呸,匿名作家,虽然网上不少人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尼克·维恩斯坦从远处走来,扶额,面部抽搐。身边一个男人随意地跪着。他们身后不远有一大群人。他们,和尼克身边的男人一样,都穿着红衫。
男人 终于。
尼克 (环顾四周)好吧,我放弃了。我在哪儿?
男人 一个平坦、灰暗、毫无特色的空地,不知道会延伸到何处。用来形容你的大脑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尼克。
尼克 (看着男人)你看着有点儿面熟。
男人 (微笑)当然。你杀了我。不过几集以前的事情呢。
尼克 (愣了几秒,接着说)芬恩,对吧?
芬恩 没错。你还记得是怎么杀掉我的吗?
尼克 用一个自爆的脑袋。
芬恩 又答对了。
尼克 虽然爆的不是你的头。
芬恩 不是,是别人的。我只是正好在那里。(站着,指向人群中的某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被你爆头的。挥个手,杰!
(杰冲他们挥手。尼克也小心翼翼地挥了挥。)
尼克 (站得不太稳,盯着杰)他的脑袋看上去从那个爆炸中恢复得不错。
芬恩 我们觉得,别让你看到我们惨遭你毒手时候的形象比较好。那样的话,杰就是个无头骑士,我则周身严重烧伤,别人就是被肢解或者被吃掉了一块或者因为可怕的未知疫病肌肉从骨头上溶解了下来等等一系列惨状。你懂的,惨不忍睹。我们觉得你看到那样的光景一定会崩溃的。
尼克 谢谢。
芬恩 别客气。
尼克 我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芬恩 这是一场梦。但不意味着这就是虚幻。
尼克 (挠头)按照我目前的思考力来说,有点儿难以理解,芬恩。
芬恩 那么我们这么说吧,它是真实的,只是托了梦给你,不然你怎么会和死人交谈呢?
尼 克 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交谈?
芬恩 因为我们有事情要问你。
尼克 我已经不再杀害你们的同伴了。托你们的福我什么都写不出来。因此我马上就要失业了。
芬恩 你写不出东西来,我知道。但并不是我们的原因。至少不是直接原因。
尼克 是我的大脑罢工了。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芬恩 我并没有说你不知道写不出剧本的原因。但是你并没有老实地向自己承认。
尼克 别曲解我的意思,芬恩。你的尤达式腔调已经老掉牙了。
芬恩 好吧。那我就这么说。丹尼斯·霍根?她说得没错。
尼克 (挥动双手)连在我的脑内,这个名字都阴魂不散。
芬恩 你是个很棒的作家,尼克。但是你太懒了。(指着那一群人)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死于你的懒散。
尼克 拜托,这么说太可笑了。你们死了,因为这是一部动作片。动作片里总有人要死。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一,部,动,作,片。
芬恩 (看着尼克,然后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你!说说你怎么死的?
红衫一号 冰鲨!
芬恩 (转向尼克)你玩我们呢?一条冰鲨?这玩意儿在生物学上存在吗?(转回人群)有人随随便便就被各种宇宙生物吃掉的吗?
红衫二号 彭纳斯螃蟹!
红衫三号 天仓五上的巨型獾!
红衫四号 博格维陆虫!
尼克 (对红衫四号说)我可没有写什么陆虫!(对芬恩说)我告诉你,那些都不是我写的。我一直都在替人背黑锅。
芬恩 谁让你是电视剧的主创呢,尼克。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死在你手上,你肯定也写过不少这种死于奇怪动物袭击的事情。
尼克 这部戏一周更新一集……
芬恩 我知道这部戏是周更,但有更多周更的剧集不是这么烂的,尼克。包括不少科幻连续剧。那些周更的科幻剧至少在努力避免应付任务。你却用你的工作日程和影片类型来开脱。(转身对人群说)你们中有多少人是在六号到十二号甲板之间死掉的?
(好几十只手举了起来。芬恩扭头看着尼克,等待他的回答。)
尼克 这艘船得遭受损失。这部戏要拍出戏剧效果。
芬恩 这艘船得遭受损失。好吧。那也没必要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都让一大堆无名的船员被吸进太空里吧?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宇宙联盟早就会敦促改进这种结构设计缺陷了!
尼克 听着,芬恩,我明白了。你们只是死了很不爽。我也是。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写不出东西来的!
芬恩 你不明白。我们可没有因为死了而生气。
红衫四号 我很生气!
芬恩 (对红衫四号说)一会儿再说,戴维斯!(转向尼克)我们可没有因为死了而生气,除了戴维斯。死亡总是会发生的。谁都逃不掉。你也一样。我们生气的是,我们死得一丁点意义都没有。尼克,你让我们死掉,但是对故事没有任何的推动作用。我们只不过是让观众在插播广告之前小小地震惊一下,但是第一条广告还没播完呢,妙脆角的商标还没从屏幕上淡出,他们就已经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的命可不是无所谓的东西,尼克,哪怕只有我们自己在乎。你给了我们最糟糕的死法,无聊透顶,毫无意义。
尼克 毫无意义的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芬恩。人们不小心撞到了大巴,或者在浴室里滑倒,磕碎了脑袋,或者去远足结果被野生狮子给咬死了。生活就是这样。
芬恩 那是你的生活,尼克。但就目前看来,至少它不是被人写成这样的。但我们却不一样。我们死在荧屏上,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杀了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但是我们却只能按照你的喜好去死。迄今为止,你只是懒得仔细渲染铺垫最后达到一个戏剧性的瞬间,就投机取巧地用我们的死亡来充数罢了。这些你都心知肚明,尼克。
尼克 我并不——
芬恩 你知道。我们都死了,尼克。我们没必要再为你的狗屎剧情浪费时间了。所以老实承认吧。承认你脑子里的真实想法。
尼克 (坐了下来,一脸茫然)好吧,我明白了,好吧。我写上一集的时候,就是把所有人送回到他们世界的那一集,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哇噢,这次我们没有杀掉任何人。”接着我们曾经在剧本里杀掉一大堆船员的方式就盘踞了我的脑海。然后我就开始思考这样的事实,他们真的都死去了。活生生的人,活生生地被杀死。然后我就不可抑制地回想着我用各种愚蠢的方式让很多人死去。不光把他们自己写得很愚蠢,周边发生的事情也很愚蠢。我让他们送死的理由也很愚蠢。这真是最愚蠢的一致性。无端产生的情节也扭曲了。我和别的作者都在用着这种伎俩,也没人喊停。然后我就开始喝酒——
芬恩 (点头)结果你醒来,提笔,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尼克 我以为我只是不想杀人,不想为他们的死亡负责。
芬恩 (又跪了下来)你杀死他们时并没有负起责任,这才是让你愧疚的真相。即使你没有写下我们死去的情节,我们也总有一天会死的。事实就是这样。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尼克 结果我以最糟糕的方式让你们死去了。我本可以换个好点的方式。
芬恩 是的。你并不是冷血的死神,尼克。你是个将军。有时候将军会让手下的士兵去送死。只希望并不是白白送命。
尼克 (回头望着人群)你们希望我把死亡写得更有价值一点。
芬恩 是的。当然我们也不会介意死得更少一点。但死了就得有价值。我们已经死了,一切于事无补。但我们每个人都有珍视的人还活着,也许有朝一日会经过你的笔尖,如果你愿意这么形容的话。我们觉得他们应该有更好的归宿。而现在你知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尼克 只要我还能保住我的饭碗。
芬恩 (又站了起来)你不会有事的。只要告诉他们,你在线上媒体体验了一把在虚拟和现实间穿越互动的感觉。这是一个万能借口。不管怎样,人们不会相信你笔下的角色活过来这种事情的,最多觉得你在这件事件上表现得很混蛋。不过话说回来,一些人不管怎么样都会觉得你是一个混蛋的。
尼克 谢谢。
芬恩 嘿,我早就说过,我已经死了。没时间陪你玩泥巴。赶紧从这里出去吧,在现实中醒过来。然后来到你的电脑前,尝试写作,尝试写得更好一点。还有别再酗酒啦,酒精会在你的大脑沟回里放进奇怪的东西的。
(尼克点点头,然后昏了过去。芬恩和他穿着红衫的同伴们也消失了。我猜的。)
然后我醒来了。 然后我按下了电脑的电源键。 然后我为这部电视剧写下了三十页有生以来我觉得最赞、赞到爆了的剧本。 然后我又睡过去了,因为我还没从宿醉中缓过劲来。 然后我又醒来了,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写下了这些文字,泪流满面。因为我又可以写作了。 我的博客更新也到此为止了。它完成了它的任务——它让我克服了写作瓶颈。现在我手上有一堆剧本要写,还要监督好手下的其他剧作者的工作。我该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了。 也许你们中有人要问——这不是个恶作剧吧?也许我根本就没有遇到瓶颈,也许只是我的另一个创意项目,也许只是一个人写了太多激光啊爆炸啊外星人啊于是想出来的奇怪副产品。也许我手下的角色根本就没有来到过现实中吧? 唔,想想看吧。我是靠幻想吃饭的。我是靠科幻吃饭的。我一直都在编造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对于这种情况哪种解读更为合理呢?一切都是虚幻,还是说博客中提到的事情都是真实在发生的? 你们知道最有逻辑性的回答是什么样的。 现在你们可以问问自己,是否相信它。 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最后我想说: 再见了,网友们。 尼克·维恩斯坦 《无畏号编年史》主笔 尾声二第二人称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经历过可怕事故的人常常会失去对于事故的记忆——事故的冲击使得那段时间的短时记忆缺失了——但事实上你会清清楚楚地记住那事故。你会记得那天下的雨让路面变得湿滑,因此你放慢车速。你会记得那辆宝马闯了红灯,司机还在打着手机,大吼着,而且你知道他并不是冲你大吼因为他压根没朝你的方向看,他也没有看到你的摩托车,直到摩托车撞上他的汽车挡板。 你还记得你被抛到空中,一瞬间还挺享受的——就像飞翔一样激动人心的感觉——直到你的大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盆恐惧的冰水当头倾泻,下一秒你的头盔就重重地砸在人行道上。你感到自己的身体以人类不该有的方式扭曲了,你听见身体内部的东西发出了本不该发出的破碎和断裂的声音。你感觉到头盔的面板被撞飞了,玻璃纤维或是碳纤维或是别的什么头盔材料在路面上猛烈地摩擦着被刮去,而那离你的脸不过就一英寸的距离。 一阵扭曲爆裂弯折刮擦之后,终于消停了,你只能从残破不堪的头盔中窥视着外面一点点天地,基本只是俯看到了人行道。那时候你脑中有两个念头:第一,你会感觉到很惊讶,因为你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第二,从颈部的痉挛感觉,你有了隐隐的担忧。你的身体以奇怪的方式着陆,你的腿胡乱地塞在身体之下,屁股直指天空。比起失去知觉这件事,你居然更关心屁股的姿势,这件事本来就更让你震惊。 然后你听见一阵尖叫劈头盖脸地砸来;是宝马车的司机,正因挡板的状况大为光火。你想看他一眼,但你动弹不得,只能勉强瞥见他的鞋子。那是一双用料考究、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鞋,说明它们的主人混迹于娱乐圈。不光这双皮鞋告诉你他的身份,还有这个混蛋的态度——朝电话吼话而闯了红灯,却因为你竟然碰坏了他的车而朝你怒吼。 有一瞬间,你很好奇这个家伙认不认识你父亲,但紧接着你终于因伤势过重晕了过去,一切都从意识中消退。那个经纪人也好娱乐业律师也好谁都好,他的叫声变得模糊不清,成了一阵嗡嗡作响的低吟,就像催眠曲一般,伴随你陷入了昏睡。 你的事故就是这样,当你现在回想起各种细节来真是后怕出一身冷汗。那一幕幕在你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就像在播放你爸的电视剧高清蓝光碟一样。这会儿你在大脑中回味这一切时,除了自己的摩托车,那辆宝马,汽车司机(后来得知他是一位娱乐业律师,因为第三次在行车时使用手机触犯了加利福尼亚州的交通安全法规,被判处了十五天的拘留和三百小时的社区服务劳役),还有你从车上到人行道之间一道短暂的飞行曲线,你甚至还加上了评论音轨。你永远都不会忘掉这一切的。 你忘掉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到几周后你苏醒过来,躺在自己的床上,衣冠整齐,连一丝一毫的伤痕都没有。 这时,事情才开始让你觉得困扰。 “你得了失忆症。”当你开口询问一切时,你的父亲如是回答。“在遭遇事故之后失忆的情况并不少见。我七岁时也曾遭遇过一次交通事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上一秒钟我还坐在车里,准备去看我的曾祖母,下一秒钟我就全身打满石膏地在医院床上醒来,我的母亲站在身边,手里拿着一大支冰淇淋。” “但是你第二天就醒来了。”你对父亲说道,“我是几周前发生的车祸,但我一直躺到几天前才醒来。”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你父亲说,“更早以前你就醒来了。而且还能说话和交谈。你只是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而已。” “我想说的也是这个,”你说,“这并不像事故发生时的记忆中断。这是事情发生几周后才失去了记忆。” “你可是撞到了脑袋,”你父亲说,“你以时速四十五英里的速度飞了出去,撞到了脑袋。即使运气再好,就像你一样,也一定会留下一些后遗症的,马修。所以你丧失了部分记忆我可一点都不惊讶。” “不是部分,老爸。”你说,“是全部。从事故发生一直到我醒来看见你和老妈还有坎迪斯和蕾妮站在我身边。” “我说过了,你晕倒了,”你的父亲说,“我们都很担心。” “所以说,我晕倒了,然后醒过来发现之前几周的事情一丁点都不记得了。”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纠结于这个了吧。” “你需要我给你预约核磁共振的检查吗?”你父亲问,“我会为你办的。我会请医生来诊察一下,看是否有其他脑外伤的可能。” “我觉得这么做挺明智的,对吧?”你说,“老爸,我并不想做无端的臆想,但是平白无故地少了几周,我有点困扰。我想确保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空白。醒来了却发现记忆力开了个大洞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的,马修,我明白了。”你父亲说,“我会让布伦达尽快安排的。满意了吗?” “嗯。” “不过相应的,我希望你不要过多的担心。”你父亲说,“医生之前就告诉我们,你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所以很正常。” “我可不认为这是件‘正常’的事情。”你说。 “对于摩托车交通事故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你父亲说,“就像现在这样。” “我不喜欢这种意义上的‘正常’。”你反驳道。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状况。”你父亲说完,看上去很憔悴,泪流满面,几天来他一直是这样的。 当你等待接受核磁共振检查的时候,你翻看着别人递给你的《无畏号编年史》的剧本。好消息就是你的角色会在事件中起到核心的作用。坏消息就是你一句台词也没有,整整一集你都得躺在医疗床上,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向尼克·维恩斯坦提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回答道。剧本的主笔把修订过的剧本带到你家,这可是别的龙套享受不到的特殊优待。“瞧这儿——”他轻轻弹着剧本的最后一页纸说,“——到了这里你就醒来了。” “赫斯特船员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你读着剧本提示。 “这不是恢复意识了吗?”维恩斯坦问。 “你说是就是吧。”你说。 “我知道你的戏份并不多,”维恩斯坦说,“但是你刚康复,我不想给你太重的负担。”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你在心里说着,一边继续在核磁共振等待室里翻看着剧本,又重读了一遍你只需要躺着不用做任何事的情节。这一集的动作戏很多——特别是克伦斯基上尉有大把的露脸机会,既要驾驶穿梭艇又要跑过爆炸的走道,在那里场景道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干掉其他的红衫队员——不过相比起原来片子里有意义的动作场景,这次显得更杂乱无章。维恩斯坦在对话设计和调动情绪上做得不错,不过他和其他剧作者在剧情上似乎没有什么天赋。你产生了强烈的念头,如果你更能了解科幻电视剧的话,也许你能从别的剧里找到维恩斯坦和他的同事们偷来的场景。 嘿,大学没白念啊,你不由得寻思,更别提我还是要做核磁检查的人呢。 不过这样也没错,你想到。虽然想要家族产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做和其他快餐式的产品一模一样的快餐娱乐产品,这种想法并非没有道理。但如果让你来干的话,那你的家族还不如去做塑料衣架生意。 “马修·保尔森先生?”核磁室的技术员问道。你抬起头。“我们准备好了。”他说。 你走进检查室,按照技术员的指示寄存了自己的衣服和随身物品,接着穿上了病号服。核磁室里是不能有任何金属物品的。你换好衣服后就走进了房间,技术员正翻看着你的病历。 “好的,你以前也来过这里,所以我想你已经有经验了对吧?”技术员问。 “实际上,我不记得以前来过,”你说,“所以我才又来到这里了。” 那人又看了一遍病历,脸上出现了些微的红晕。“很抱歉,”他说,“我并不总是这么不识趣的。” “我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你问。 “就几星期前,”技术员说着,皱起眉头,又一次查看着病历。“呃,也许吧,”片刻后,他开口了,“我想你的病历记录也许和别人的弄混了。” “为什么这么说?”你问。 技术员抬头看着你说:“暂时我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说,“如果确实弄混了——其实我很确定——那么我可不能轻易透露其他病人的隐私。” “好吧,”你说,“但如果这真的是我的病历,请务必让我知道。” “当然。”技术员说,“你有知情权。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专心做这次的检查吧。”他指示着你躺上检查台,把你的整个身体送进了一个封闭得让人窒息的管道里。 “那么你觉得那个技术员在看的是什么?”你和桑德拉两个人在“P.F.张”餐厅吃午饭时,她问道。你并不喜欢这家店,但是她毫无道理地喜欢,而你还是喜欢她。你们在餐馆门口碰面,车祸以来你还是第一次与她见面。她抱住你,伏在你的肩头哭泣,接着又抽身开玩笑似的扇了你一巴掌因为你没有及早告诉她。然后你们就走进了这一家融合菜式的高档餐饮连锁店。 “我不知道。”你说,“我也想看一眼,但我检查完之后,他就直接让我穿衣服,并说出结果了会通知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他就已经走了。” “不管他看的是什么,一定不是好东西。”桑德拉说。 “不管是什么,肯定不符合我的现状。我现在和没事人一样的四处走动说话,这很奇怪,”你说,“特别是一周前我就已经活蹦乱跳了。” “医疗档案出错总是有的,”桑德拉说,“我的公司可是靠这个吃饭的。”她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院的一年级学生,这会儿正在一家主要负责医疗集体诉讼的公司实习。 “也许吧。”你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桑德拉盯着你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你不会是觉得你父母在说谎吧?” “你还记得什么吗?”你问到,“我出了车祸以后的各种事情。” “你的父母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见你,”桑德拉说着,神色有些紧张,看上去她正在努力克制不要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他们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们。”她迟疑了一会儿说,“还是克哈马在脸书上转发了《洛杉矶时报》上的故事给我,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事。” “还有个故事?”你很惊讶地问。 “是的,”桑德拉说,“实际上并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那个闯红灯的混账的。他是韦康·拉森·詹金斯和宾英公司的合伙人,是大多数制作公司的外聘律师呢。” “我得把那文章找出来看看。”你说。 “我发给你吧。” “谢谢。” “你险些在事故中丧命,而我却只能通过《洛杉矶时报》获得消息,我很不满。”桑德拉说,“我的待遇不该是这样才对。” “自从你伤过我的心以后,我妈妈就对你没什么好感了。”你对她说。 “那会儿我们才高二,”桑德拉说,“而且你自己走出了低谷,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因为一周后你就缠着詹娜了。” “也许吧。”所谓的詹娜事件,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真是烦恼重重。 “不管怎样,”桑德拉说,“不管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母亲,就算他们不乐意告诉我,也该告诉奈伦吧,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或者告诉基尔也行,或者格温。所以我们立刻就意识到,他们不想让我们见到你。他们说不想让我们看到你那个样子。” “他们是这么告诉你们的?”你问。 桑德拉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并没有明白地说出来,但我们都知道他们的言下之意。他们不想让儿子的那副样子被别人看到。他们不希望我们会有那样子的回忆。奈伦是最坚决想要见你的,你知道。他甚至打算从普林斯顿回来,在你家门口露营,直到你父母妥协。然后你就康复了。” 你笑了,想起你打电话告诉奈伦你安然无恙时,你们二人又哭又闹的谈话。然后你收敛起笑容,说:“这根本说不通。” “你指的是?”桑德拉问。 “我老爸说,在我记忆丧失之前,我就已经醒了过来,身体也康复了。”你说,“他说我那阵子表现得很正常。” “好吧。”桑德拉说。 “所以,我当时为什么没告诉你?”你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们每星期明明频繁见面。我为什么没告诉奈伦?我们明明每天都通电话。我为什么没在脸书上发布新状态或者日志?我为什么没告诉大家我很好?如果我真的清醒过来,肯定会第一时间做这些事情的。” 桑德拉张嘴想说什么,但随即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你说得对。这根本说不通。”她说,“正常来说你都会给我们打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什么的。就算没有别的原因,你也会这么做,不然的话,我们一定会杀掉你。” “确实如此。”你说。 “所以你确实认为你的父母在对你说谎。” “也许吧。” “而你觉得你病历记录的奇怪状况也逃不了干系。” “也许吧。”你又重复了一次。 “你觉得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也不知道。”你老实承认。 “你应该知道,从法律上说,你对你自己的病历记录是有知情权的。”桑德拉说,“如果你觉得这事情和治疗有关的话,显然应该从这里着手。” “大概会花多久?”你问。 “如果你去医院查询的话?他们会让你写一份申请书,然后扔到里屋的角落里落上几天的灰,然后再给你一份病历的摘要。”桑德拉说,“也许会有用吧,也许毫无用处。” “我看到你在笑,所以我猜你有另一个方案。”你说。 桑德拉笑嘻嘻地拿起手机,给某人拨了一通电话,她的语气听起来明朗而热情,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后停顿了下来,等着你把医院的名字告诉她。过了一会儿她挂断了电话。 “是谁?”你问。 “我的公司有时候需要比正规合法流程更快地获得信息,”桑德拉说,“我们就是从这样的人那里获得情报的。从加州东边的埃斯孔迪多一直到西边的圣克鲁兹,他在每家医院都有自己的线人。大概晚饭时候你就能拿到自己的病历报告了。”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你问道。 “哈?你认为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会任凭这家伙的号码出现在自己的联系人名单上吗?”桑德拉说,“搞定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实习生的职责。就算公司真的被抓到,也有办法巧妙脱身的。怪到那些愚蠢又刚愎自用的法律系学生身上就好了。这是天才的主意。” “除了你,如果你的线人被抓的话。”你毫不客气地说。 桑德拉耸耸肩。“我会没事的。”她说。你想起她父亲曾抢在互联网泡沫破裂前,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以三十六亿美元的市值把自己的软件公司卖给了微软。某种意义上说,法律学校之类的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可笑的存在。 桑德拉察觉到你脸上微妙的表情。“怎么了?”她笑着问。 “没什么。”你说,“只是想了一下投机暴发户骄奢的生活方式。” “那你最好也算上你自己,你——这——个——大——学——换——了——八——次——专——业——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可——怜——虫。”桑德拉说,“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可真不爽呢。” “我会找到想做的事情的。”你保证道。 “你可是我们当中最糟的,”桑德拉毫不客气地说,“我只换了四次专业呢。” “然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无所事事,最后才开始上法律学校。” “我创立了一个新的公司。”桑德拉说,“我爸引以为豪。” 你笑而不语。 “好吧,这么说,我用我爸爸和他朋友的天使投资[24]创立了这家公司,然后我宣布成为公司的发言人,而负责实际事物的另有其人。”桑德拉说,“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满意了。”你说。 “但那也算是桩事情吧,”桑德拉说,“而且我现在也正致力于做些实事。在各个研究院之间转来转去的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的生活不需要你去操心,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不去操心生活。我们都知道坐享其成的那些人。活得并不好看。” “确实如此。”你表示赞同。 “那你现在找到人生目标了吗?”桑德拉问。 “我的当前首要任务是弄明白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只有弄明白了,我才会觉得找回了自己的人生。不然就算找到了人生目标我也不觉得是我自己的。” 你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并不是因为你是自然主义者,而是你几近崩溃。你的iPad上显示的是桑德拉的线人为你调查出的医疗记录,也包括了你出车祸的信息。信息里还有你在医院的照片,照片上是你准备接受外科手术的样子;在麻醉后他们还拍下了你的大脑照片。 你翻看着自己身体里破裂、刺穿、撕坏的各种器官的列表,就像看着学校里解剖学试卷。这些照片看起来就像小时候你老爸制作的小成本恐怖片里剧组工作人员放得到处都是的人体模型。照片上看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而且经过他们抢救你时所做的那些治疗后,按理来说,此时此刻,你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全身布满了各色伤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能插管的地方全都插满了管子。 而你却站在镜子前,赤身裸体,身上连一丝一毫的擦伤都没有。 噢,还是有一点的。你的左手背上有一个小伤口,那是你十三岁时在车把手上耍花样的战利品。还有在下嘴唇有个很小很不起眼的烧伤,是你十六岁的时候,你凑过去想要亲吻詹娜·费奇曼,结果她正好把一根点燃的烟叼在嘴上。还有一个腹腔镜检查的小创口是十八个月前留下的,你得扒开阴毛才能看见。在发生车祸以前,哪怕任何一丁点的伤害都在你身上留下了会被你留意到的痕迹。 而那些伤痕都和车祸毫无关系。 那个几乎把你右臂上的皮肤全都蹭掉的猛烈刮伤,不见了;你的胫骨从左腿皮肤撕扯开的伤口,不见了;你的肋骨刺穿折断在你的腹部造成的伤口,还有体内那些被撕碎的肌肉和血管,一丁点儿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 你在镜子前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了,翻看着你病历上所有的受伤记录,接着又照着镜子寻找自己身上可能留下的痕迹。什么都没有。你拥有着二十岁出头的人才可能拥有的完美无瑕的健康体魄,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车祸,或者,至少车祸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你拿起iPad,关掉电源,迫使自己不要去看自己最近的核磁诊断书,还有技术员写在上面的“搞什么,见鬼了?”因为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检查和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简直是天壤之别,其中区别有如西班牙海岸与美国东海岸。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你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器官捐献者,而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却展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里一个健康得可以做标本的大脑。 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不可能。”你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自言自语道。恐怕看到这种情况,换谁都会对你说:“这怎么可能。” 你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尝试着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观察它。它比大多数人买得起的第一套公寓都大,四处摆放着你过去几年值得纪念的事物,还有你试图弄明白人生目标而更改过专业的证明。在桌上是你的笔记本电脑,原本是为了写剧本才买来的,结果变成了你在脸书上刷朋友最新消息的主要工具了。在书架上是一沓人类学讲义,证明着如今你知道已经变成一张废纸的研究生学位证书;这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中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拖延手段。 你的床头柜上摆着尼康单反相机,当时你说你考虑学摄影,母亲就买了送给你;你摆弄了几个星期就将它束之高阁了。放在边上的是《无畏号编年史》的剧本,是最近你做过一件事情的证据,你借此试水看自己是否可以在电视界发展。 就像写剧本、人类学还有摄影一样,它也不是你想要的人生目标,你已经有了答案。当然,就像其他的每件事一样,你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认清事实并从其中全身而退。你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人类学,是在获得学位的时候。对于剧本写作,是在一个经纪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进行了二十分钟心不在焉会面的时候。至于演戏,则是在出演了这一集之后选择了辞职,然后你回到这个房间,寻找着下一个尝试的领域。 你又回到了镜子前,再一次地检视自己,赤身裸体,健康无瑕,一边思考:相比起现在这样子有着最健康的身体却碌碌无为,是否成为一个器官捐献者对世界更有价值? 你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无畏号编年史》正在拍摄中,你等着剧组人员集体转移拍摄下一个镜头,渐渐变得越来越难受。一方面是因为让你显得苍白虚弱冷汗涔涔瘀伤无数的特效妆,你得时不时地让人在你脸上涂上一层甘油,感觉就和人体润滑液似的;另一方面,这一幕中,另外两个演员由始至终都在盯着你不放。 其中一个人是和你一样的龙套,名叫布莱恩·阿布内特,你基本上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因为你知道你可是制片人的儿子,你也知道像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不入流演员都很乐于和你套近乎来获得自己地位的提升,这种行为被称之为靠关系走捷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另一个是马克·科里,他可是这部戏的明星。他已经和你的父亲关系够好了,所以他没必要靠拉拢你来推动他的职业生涯,你从掴客网、美国名人消息网还有你父亲偶尔的评论,可以推断出他并不会浪费他价值连城的宝贵时间和你耗在一起。所以他一直盯着你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一连数小时,你都扮演着一个深度昏迷的病号,与此同时,科里和另一个配角一直待在你的担架边,在模拟的太空交战,他们扛着你的担架奔跑在布置成走道的场景里,接着跑进布置成医务室的场景,一群穿着医疗人员制服的龙套迎了上来,用太空针筒在你身上到处戳,同时挥舞着高端医疗器械模样的道具,一副努力诊断你病情的样子。你时不时偷偷睁开眼睛,看看阿布内特或者科里是不是还盯着你。通常他们中的一个或另一个是的。真正需要你睁开眼睛的一幕,是你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这一次两个人都注视着你。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但你还是忍不住好奇,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者他们两人在今天的拍摄结束后,是不是想要约你出去。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你卸掉身上那些让人难受的妆容,正式地和你的演艺生涯告别。你走出摄影棚时,看到阿布内特和科里正在交谈。你鬼使神差地改变了路线,上前走向他们二人。 “马修。”马克看到你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发生了什么?”你问,语气中透露出这不是个随意的问候,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话。 “你指的是?”马克问。 “你们俩这一整天都在看着我。”你说。 “呃,是啊,”布莱恩·阿布内特说,“你演的是一个昏迷的人。我们一整天都护送着你的担架。所以我们得看好你。” “饶了我吧。”你对阿布内特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马克欲言又止,接着转身对阿布内特说:“我以后还得继续在这里工作呢。” 阿布内特挖苦地一笑:“好吧,在这件事上,你就把穿红衫的差事推给我吧。” “并不是这样的,”马克说,“不过他有权知道。” “我赞成。”阿布内特说着,拍拍马克的肩膀,“交给我吧,马克。” “谢谢。”马克说完,转身对你说,“见到你很高兴,马修。真的很高兴。”然后快步离开了。 等马克走远后,你对阿布内特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原本以为他根本不关心我。” “你感觉怎样,马修?”阿布内特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你指的是?”你问。 “我想你知道我指什么,”阿布内特说,“你觉得身体状况好吗?健康吗?焕然新生?” 你突然打了个寒战。“你知道。”你说。 “是的,”阿布内特说,“而且我明白你也知道了。至少你知道一些东西。” “不过应该没有你了解得多。”你说。 阿布内特说:“嗯,大概是的。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喝一杯。大概得喝上几杯。” 夜深时,你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屋子正中央,搜寻着什么。搜寻留给你的信息。 “赫斯特给你留了个信儿。”阿布内特详细告诉了你发生的一切,所有看上去荒谬至极的事情,最后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因为他没告诉我。他告诉了克伦斯基,克伦斯基告诉了马克,马克又告诉了我。马克说东西在你的房间里,只有你能找到,别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个地方你一般也不会留意,除非你刻意地去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问阿布内特。 “我不知道。”阿布内特说,“也许他认为你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而如果你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呢?也许你反而会觉得难以置信。我自己都不相信,结果我遇到了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我可以告诉你,那太诡异了。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扮演的人,就更不会相信了。” 你没有疑问。你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了。证据就是你自己。 你打开电脑,把文件夹一个个翻了个遍,在成堆的文档中寻找着你不曾见过的文件名。一无所获后,你把文件按照创建时间排序,开始查看车祸以来新增的文档。还是没有。然后你打开了电子邮箱,看看有没有自己发给自己的邮件。没有。你的脸书页面堆满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同学听说你康复出院后发来的消息。没有你自己发给自己的,相册中也没有出现新的照片。没有任何信息的蛛丝马迹。 你从桌前站起来,转身环视着房间。然后你走向了书架,拿下一叠空白纸页,那是你考虑当个剧作家时买来的,当时你想着在纸上记下灵感,也许在之后的大作中会用得到。你哗啦啦地翻过,它们仍然如新买来时一样空无一字。你把纸页放回书架,目光落在高中的年鉴上。你抽出那些年鉴,掸去封面上的灰尘,翻开书页,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新增加的笔迹。还是没有。你把年鉴放回书架,这时你注意到书架上另一处的落尘形状,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却不是放过书的形状。 你盯着那个痕迹,然后转过身,在床头柜上拿起你的相机。你滑开存储卡的插槽盖,把卡拔了出来,插上电脑然后打开了照片文件夹,把文件按修改日期排列。 自你出车祸以来,有三个新的文件,一张照片和两个视频。 图片文件是某人的腿和鞋子。你笑了。然后是一个视频,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一边来回摇动着相机好像在努力弄懂这东西怎么用。 另一个视频是关于你的。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接着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是你在摆放调整相机的位置,这样你的脸就不会跳出镜头了。你坐在镜头前。自动对焦的镜头嗡嗡作响了一阵,你的形象终于清晰了。 “嗨,马修。”你说,“我是贾斯珀·赫斯特。我就是你。差不多吧。我已经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待了几天了,我和他们谈论关于你的事,他们告诉我你有一年没碰过这个相机了,我觉得这是留个信息给你的绝好载体。如果你从昏迷中醒来,原封不动地继续走你的生活之路,你就不会注意到它,这样它就不会给你带来影响。但既然被你发现了,就说明你在主动地寻找。 “如果你在主动寻找,就说明有事情发生了。你一定察觉了有些事情不对劲,而没有人愿意告诉你详细情况;要不然就是有人告诉你了但你不相信。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不,你并没有发疯,你也没有精神崩溃。你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打击。你确实受过很严重的脑外伤,但受伤的并不是你现在的身体,所以别担心,你的身体功能一切正常。另外,你也没有得失忆症。你对这些事情没有记忆,因为你本来就没有经历过。我想这很简单明了。 “如果你被告知了这一切但你不相信,我希望这个能说服你。如果没办法的话,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东西。不过也给我点面子,听完我的话吧。” 视频中的那个长得和你一样却不是你的赫斯特正在用手指挠头,接着左顾右盼,似乎在努力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吧,我要说的是这个。我想因为你存在所以我才存在。虽然,我真的没有办法解释得有逻辑,我想,那一天你问你父亲你能否尝试演戏的时候,命运的车轮就开始转动了。在我生活的世界中,事件被扭曲、改变,行使着它们的使命,于是我出生了,过着我的人生,而你在你的世界中扮演并支配着我的一切。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会这样,但它就发生了,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一个人,只是隔着漫长而广袤的时空。正因为如此,我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老实说,马修,我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我和你的家人谈论过关于你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很爱你。大家都很爱你。所以当你发生车祸的时候,他们觉得仿佛被人猛地刺穿了心脏。真的,他们如此珍爱你,这真令人感动。但是,既然你就是我,我得重申,他们觉得你应该好好规划你的人生了。他们说过你是怎样的兴趣广泛,你是怎样坐等着出现一件事能让你发掘自己的潜能,虽然他们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我想告诉你,你得快点儿长大。 “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自己也一样。显然的,毕竟我就是你。我一直漫无目的地过了好几年,马修。我并不是有什么动机才加入宇联舰队的,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然后我觉得,就算我没有目标,我也可以看看宇宙,对吧?不过即使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不过是最低限度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已。我找不到竭尽全力的理由。 “这样并不坏。说实话我甚至觉得自己非常睿智。我回避开了这样那样的事。但当我来到这里,看见你处于脑死亡的状态,全身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维持生命时,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回避开所有的事情,就像你没能回避掉这场事故一样。你就只是出生,四处游逛了一番,被一辆车撞了,然后死亡,这就是你完整的人生故事。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没能回避掉这样的人生。 “马修,你现在能看到这一切,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个终于用他的生命做了些有用的事情。那是我。我决定救你的命。我和你交换了身体,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么做有用,我就能用你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我的世界中生活下去,而你也能在我的身体中活下来。如果我错了,那么我们就一起死,或者你活下去而我死去,那样的话我就是为了拯救你而死去的。是的,这对我来说糟透了,不过在你父亲的剧本里,我的性命可从没有被赋予过这么高尚的使命。考虑这一切的话,即使我死了,那也会是最好的死亡方式。 “不过我决定透露给你一个秘密。我觉得这么做一定会有用。别问我为什么——拜托,别问我关于这个状况的任何问题——我就是觉得它会奏效。如果我们成功了,我只想从你那里获得一个回报。那就是你踏实地去做点事情。不要再无所事事了。不要不停地尝试,厌烦了就放弃。不要等待事情的降临。这太愚蠢了。你只是在浪费时间。你几乎把你的时间都挥霍得一干二净。你很幸运,我来到了你的世界,但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我不会再放任自己了,马修。我们的生命都不可理喻得荒唐,但如果我努力地去生活的话——如果我和无畏号上所有的伙伴们都一起努力地生活的话——我们就能做到我们的世界中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决定接受这个挑战。我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是我一定不会再回避它了。 “你也不会了对吧,马修。我也不指望你立刻就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够找出答案。综合考虑一下,我觉得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 “欢迎来到你的新生命,马修。这一次别浪费了。” 赫斯特伸手关掉了相机。 你关闭了视频窗口,合上笔记本电脑,转身看见你的父亲,正站在房间门口。 “你没有失忆。”他说,脸上还有泪痕。 “我知道。”你回答。 尾声三第三人称 萨曼莎·马丁内斯坐在她的电脑前观看一个视频短片,里面是一位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士在沙滩上看书。她正在度蜜月,摄影师则是她的新婚丈夫,用的摄像机是他们俩收到的新婚礼物。视频的内容稀松平常——用了一分钟把镜头拉近那位女士,她抬起头来微笑,试图无视摄像机的存在,然后她便放下手中的书直视着镜头。背后是圣莫尼卡码头,或者是类似的地方,在视野不远处不时地出现。 “把那个蠢家伙放下来,和我一起去游泳吧。”女士对拍摄的男人说道。 “别人会把摄像机拿走的。”传来了她丈夫的画外音。 “那就把摄像机给他们吧。”她说,“这样他们就只有一个我在看书的视频了。而你可是拥有活生生的我。” “有道理。”她丈夫说。 女士站起身,放下书,整了整她的泳衣,又望向她的丈夫。“你过来吗?” “马上就来。”她丈夫说,“我先拍个你跑向大海的视频。如果有人偷了摄像机,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呼。”女士叹了一声,走向她丈夫给了他一个吻,镜头别开了。然后图像又稳定下来,记录下她小跑向大海的一幕。当她来到水里,便回头做了个招呼的手势。接着摄像机关闭了。 萨曼莎·马丁内斯将这一段视频又看了三遍,然后站起身,拿起她的车钥匙,走出了房屋的正门。 “萨曼莎,”她的姐姐埃莉诺正挥手朝她打招呼,“你老毛病又犯啦。” “不好意思,”萨曼莎说,“你指的是?” “这个,”埃莉诺说,“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闻不问,只是一个劲地望着窗外出神。” “我才没有望着窗外出神。”萨曼莎说。 “关键不是你望着窗外,”埃莉诺说,“而在于你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们两个正坐在位于伯班克的P.F.张餐厅里,中午的饭点刚过,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一对年轻情侣。埃莉诺和萨曼莎的位置在一扇很大的窗边,正对着一家商厦的停车场。 实际上萨曼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她正望着那对交谈中的男女。不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即使曾经交往过,而且她能看出至少那个年轻男子很希望破镜重圆。他朝女子的方向稍稍倾斜着,显示出他很乐意复合。那位年轻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萨曼莎很好奇她会不会答应,或者干脆就不会注意到他的暗示。 “萨曼莎。”埃莉诺提高了音量。 “啊抱歉。”萨曼莎说着,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自己的姐姐身上。“真的很抱歉,埃。我最近几天一直不在状态。” 埃莉诺循着萨曼莎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远处的情侣。“你的熟人?”她问。 “不,”萨曼莎回答,“我只是看着他们的肢体语言。他爱她,胜过她爱他。” “哈,”埃莉诺收回视线,对萨曼莎说,“也许你应该走过去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可没有浪费时间,”萨曼莎说,“他只是还没有让她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如果我走过去了也是告诉他这一点。不应该保持沉默。人生苦短。” 埃莉诺像盯着陌生人似的盯着她的妹妹,问:“你还好吗,萨?” “我没事,埃。”萨曼莎回答。 “因为你刚说的话,就像是一部人生题材的电影主角在发现自己患有乳腺癌之后的感慨。”埃莉诺说。 萨曼莎听后笑了。“我可没得乳腺癌,埃,”她说,“我发誓。” 埃莉诺也笑了:“那发生了什么,妹妹?” “说来话长。”萨曼莎说。 “我们的侍者反正很不紧不慢的。”埃莉诺说,“放心说吧。” “有人给我寄了个包裹。”萨曼莎说,“里面是一些图片和影像资料,还有一个丈夫写给他妻子的信。这些我都看了一遍。” “这样做合法吗?”埃莉诺问。 “我想我没必要担心合法性的问题。”萨曼莎说。 “那这个人为什么把这些寄给你呢?” “觉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意义吧。” “无关人士的情书?” “他们可不是无关人士,”萨曼莎小心翼翼地说,“东西寄给我是有理由的。整理那么多东西还是很费工夫的。” “我倒是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你忽略了大量重要的细节。”埃莉诺说。 “我说过了,说来话长。” “那么,阅读别人家夫妻的信件感觉如何?” “很悲伤。”萨曼莎说,“他们原本过得很幸福,但幸福转瞬即逝。” “至少他们开始时很幸福,这是件好事。” “埃,你就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萨曼莎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在细微处发生了一些改变,结果你可能就会拥有不同的工作,嫁给不同的人,养育出不同的孩子?你觉得那样的话你会变得更幸福还是怎样?如果你能够看到那一个生活的轨迹,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呢?” “你一下子抛出太多严肃的问题了。”埃莉诺说。服务生终于出现了,端来她们点的沙拉。“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好奇人生的其他可能,萨。我很喜欢我现在的人生。我有个不错的工作,布雷登是个好孩子,大部分的时间我和卢的相处也很融洽。虽然我时不时地会担心我的妹妹,但也仅此而已。” “你是在波莫纳遇见卢的。”萨曼莎提到了埃莉诺的母校,“不过我记得当时选学校的时候你可是靠一枚25分硬币来决定的。如果当时硬币是正面朝上而不是反面朝上,你应该就会去卫斯理安学院了。你也就不会遇见卢。你将不会和他结婚并生下布雷登。一枚硬币将你的人生完全地拉上了这一条轨道而不是另一条。” “也许吧。”埃莉诺说着,叉起一片生菜。 “也许现在的你就是另一番模样。”萨曼莎说,“只要硬币换一面落地,你就会走另一条路。如果让你去看看另一条分支上自己的生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埃莉诺吞下一大口蔬菜,用叉子指着妹妹说:“关于硬币决定命运这件事,”她说,“我耍了个花招。老妈想让我去卫斯理安学院,但我没多大兴趣。她很热衷于营造家族中连续两代都求学于那个学院的书香氛围。我一直都想去波莫纳,但老妈一直央求我好好考虑去卫斯理安的事情。最后我告诉她我用抛硬币来做决定。不管硬币哪一面朝上,我都会选择波莫纳的。我演这么一出只是让她觉得满意而已。” “还有别的地方可能改变你的人生,”萨曼莎说,“导致你过上不同的人生。” “但事实上没有,”埃莉诺说,“我也不会让它发生。自己的生命自己过,而且这是我唯一的生活方式。这个宇宙中没有第二个人来过我的平行人生,就算有,我也不会担心,因为我就活在当下,活在此处。在我的这条人生轨迹中,我有卢,我有布雷登,我过得很快乐。我不为那些没发生的事情烦恼。也许我这样子缺少想象力,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它使我免于杞人忧天。” 萨曼莎又笑了:“我可没有杞人忧天。” “不,你有。”埃莉诺说,“或者用一种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叫多愁善感。比如你之前观看那对夫妻的家庭录像,一边看一边纠结于他们是否比你更幸福,这就叫多愁善感。” “他们不幸福,”萨曼莎说,“她去世了。” 玛格丽特·詹金斯写给她丈夫亚当·詹金斯的一封信。 亲爱的: 我爱你。很抱歉又要让你失望了。我知道正常来说,维京号应该能及时完成任务,我能够及时回到地球来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行动日程以及突发紧急状况,就像这次这样。当你与一个宇联舰队的船员结婚的时候,就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也心知肚明。你不想再和我分隔两地,我更不想,但我也热爱我的工作。当你向我求婚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知道这是会伴随我们生活的烦恼。我恳请你铭记你当时说过的话。 你也说过,你会考虑自己也加入舰队。我向菲斯特舰长询问过引进技术人才的计划,她告诉我舰队也急需像你这样具有控制大型计算机系统经验的人才。她还说,如果你能够通过快速训练加入队伍,宇联会承担你的培训费用。这样我们就不用承受思念之苦了。 舰长说,她预计明年维京号会有一个系统工程专家的空缺。虽然她不能保证什么,但值得一试,宇联也致力于将已婚夫妇安排在同一艘舰上工作,因为觉得这样有助于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我知道那对我有效。当你享受不了特权时,一夫一妻制真是糟糕。我想你的感受也一样。 我爱你。请牢记这一点。我爱你。我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爱你。我真希望和你在一起。我爱你。我希望你也在我身边。我爱你。也许你可以来到我身边。我爱你。请牢记,我爱你。 以及:我爱你。 (我)爱(你) M 埃莉诺越是回想她和妹妹在P.F.张餐厅的对话越是担忧。为了让埃莉诺放下心来,萨曼莎听从她姐姐的安排,去参加了一系列相亲活动。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初次相亲的对象是一位投资银行家,他喋喋不休地为2008年的经济衰退中投资银行家的行为作辩解,只有需要回复一些“紧急”电子邮件的时候才停下来,他声称这些邮件来自他在悉尼和东京的合作伙伴。有一次他去洗手间没有带手机,萨曼莎就打开了他的手机后盖,把电池取了出来。她约会的对象为手机的无端罢工而恼怒,离开了,只是在寻找手机营业厅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问萨曼莎她介不介意AA制付账。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格伦代尔市的一名中学英语教师,他希望成为一名电视剧作家。埃莉诺暗示他,萨曼莎曾经出演过《无畏号编年史》,也许仍然和剧组保持着联系,于是他应允了这次会面。当萨曼莎解释她不过是个临时演员,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她出演的契机是因为被星探发掘而并不是私人关系时,那位老师沉默了几分钟,接着恳求萨曼莎无论如何都读一读他的剧本,给他一个反馈。晚饭时,萨曼莎默默地看了一遍剧本。出于同情,她不得不说了个谎。 第三个相亲对象非常无趣,当她取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个细节。 第四位是个双性恋,她是埃莉诺的同事。埃莉诺用“克里斯”这个模棱两可的名字来称呼她。萨曼莎解释自己的情况时,克里斯显得非常亢奋,她们俩很愉快地共进了晚餐。晚饭后,萨曼莎打电话给她姐姐,问她到底在想什么。“亲爱的,从你上次恋爱以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在想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埃莉诺说。 第五次会面简直是场噩梦,还没有进入正题,萨曼莎就离开了。 第六个相亲对象名叫布莱恩,很有礼貌,很有心,很有魅力,举止也很得体,萨曼莎很确信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她如实告诉他时,他笑了。 “很抱歉,”他说,“我希望我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没关系,”萨曼莎说,“可你为什么要答应这次会面呢?” “你知道你姐姐那个人的,”布莱恩说,“过了五分钟我就觉得,与其找个借口拒绝还不如干脆答应了来得更简单。然后她就说你真的非常好。顺带一提,她说的没错。” “谢谢你。”萨曼莎说着,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有个前妻,去世了。”她终于开口说道。 “啊,”布莱恩说,“埃莉诺已经告诉你了?”他抿了一口酒。 “不,”萨曼莎说,“我猜的。” “埃莉诺本该告诉你的。”布莱恩说,“她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不是你的错,”萨曼莎说,“两周以前,她甚至安排了一个女人和我见面,她也没有告诉我实情。所以她会把你是鳏夫的事实忽略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俩都笑了。“我想你应该炒了你的姐姐,别让她做红娘了。”布莱恩说。 “已经多久了?”萨曼莎问,“我是说,你前妻去世到现在。” 布莱恩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一年半了。”他说,“是中风。她当时正在参加一场半程马拉松,结果跌倒后在医院去世了。医生说她的脑血栓一直都对她的生命构成威胁,而那时正好就发作了。当时她三十四岁。” “我感到很遗憾。”萨曼莎说。 “我也是。”布莱恩说着,又喝了一小口酒。“珍去世一年后,朋友开始问我是否有意再娶。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然后我就和一些人相见相处,但我意识到我并不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人有长久的关系。我无意冒犯,”他快速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别介意。”萨曼莎说,“你一定很爱她。” “这件事说来有趣。”布莱恩说着,突然来了兴致,在这一整晚还是第一次,萨曼莎想,也许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并不是爱。至少在一开始不是。或者说,对我来说不是。珍总是说,当她第一眼看到我,她就觉得我是她命中注定的人,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怎么喜欢她。” “为什么?”萨曼莎问。 “她太主动了。”布莱恩微笑着说,“她并不介意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有没有问她的意见。老实说,我也不觉得她有多么吸引人。她完完全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是你却和她在一起了。”萨曼莎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布莱恩老实承认,“好吧,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珍认为我具备长远投资的价值,所以就投入了自己的时间。结果接下来我就站在犹太教婚礼的彩棚下,想着自己怎么会成这样了。但从那时起就已经是爱了。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就像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起来很棒。”萨曼莎说。 “确实。”布莱恩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觉得可以这么解释吗?”萨曼莎问,“你就只能爱这一个人?” “我不知道。”布莱恩说,“但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可不这么认为。人们有各种各样对于爱的定义。我想,有些人可以爱上别人,但是当被爱的人死去,他们又能把爱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我大学里的一个朋友,他的妻子去世五年后,他和别人结婚了。我是他的伴郎。两次婚礼他都因为快乐而哭得稀里哗啦。所以,不,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我觉得对我来说可以这么解释。”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萨曼莎说。 “我也是。何必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布莱恩说,他把一直在不停把玩的酒杯放好。“萨曼莎,我很抱歉。”他说,“我总是对她们谈论我如何地爱我的妻子。我已经谈够了。我并不是故意对着你做出这个姿态的。” “没关系,”萨曼莎说,“我很明白这一点。”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保存着那摄像机。”镜头中的玛格丽特对她的丈夫说道。他们正沿着无畏号的走道前行。不久前他们一起被调到这艘船上。 “它可是我们的新婚礼物,”他的丈夫说,“是威尔叔叔送的。如果我把它扔了他一定饶不了我。” “我可没让你扔了它。”玛格丽特说,“我可以制造一起事故让它消失。” “我可是知道你的企图了。”她的丈夫说。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她说,“这里就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将在这艘船上一起度过快乐美满的婚姻生活。” “下次说话的时候可别这么意味深长。”她丈夫说。 “晚上睡觉时可别打呼噜。”玛格丽特说着,打开房门,伸出手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说,“您先进,纪录片先生。” 她的丈夫走进门,快速地在房间里踱了一圈。“这比我们在维京号上的房间大一些。”他说。 “连杂物室都比维京号上的房间大。”玛格丽特说。 “是的,不过这房间差不多有两间杂物室那么大。”她丈夫说。 玛格丽特关上房门直视着她丈夫说:“你什么时候去外星生物实验室报到?” “我应该立刻就去。”她丈夫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一些你不能拍摄下来的东西。”玛格丽特说。 “你有什么需要告解的吗?”尼尔神父问道。 萨曼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可没办法对着你一本正经的脸告解。”她说。 “向一个你高中时交往过的神父告解确实是个问题。”尼尔神父说。 “你那会儿可不是神父。”萨曼莎说。 他们俩正坐在圣芬巴教堂后排的一条长凳上。 “好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告解,务必告诉我。”尼尔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实际上这也是需要恪守的职责。” “我明白。”萨曼莎说。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尼尔问,“当然我不是说不想见到你。” “我们有可能拥有不同的生命吗?”萨曼莎问。 “你是说,轮回再生?”尼尔问,“你是在问天主教教义吗?还是其他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萨曼莎说,“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轮回。”她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准确描述而不让人觉得荒唐可笑的办法。” “别忘了,神学家可是连一根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都能长篇大论一番的。”尼尔说,“我想你的问题应该不会比这个更荒唐了。” “那他们有结论了吗,针尖上到底能站几个天使?”萨曼莎问。 “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被严肃认真地思考过,”尼尔说,“它更像是一个神话。就算真的较真了,答案估计也是这样的——看上帝需要站几个天使了。你的问题是什么,萨?” “设想一下,有一个女人,就像一个虚构的角色一样,但她确是真实存在的。”尼尔作势开口想要提问,萨曼莎举起手阻止了他,“别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只要知道她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就行了。然后假设她是建立在我们这个真实世界的某个人身上的——长得一样,声音一样,从外形看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没有真实世界的这个人作为蓝本,第一个女人也不会存在。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她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吗?” 尼尔的眉头紧锁,萨曼莎想起了他十六岁时的模样,忍住笑。尼尔说:“第一个女人是以第二个女人为蓝本的,但是却不是克隆人?我是说,并不是从一个人身上采得的基因制造出的第二个人?” “我想不是的。”萨曼莎说。 “但第一个女人确实是通过某种高端的未知手段从第二个人制造出来的?”尼尔问。 “对。”萨曼莎说。 “我不会追问事情实施的细节,”尼尔说,“我相信你说的。” “谢谢你。” “我的观点不能代表整个天主教,但以我个人来说,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拥有的灵魂也是不同的。”尼尔说,“这么说确实很笼统,但教义告诉我们,世界万物,只要持有成为人类的愿望,就拥有自己的灵魂。就算你克隆了自己,她也不是你,就好比同卵双胞胎也是不同的人。每个个体都拥有自己的思想和个人经历,而不仅仅是一连串基因。他们是完全独立的人,而且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灵魂。” “你觉得对她来说也是这样吗?”萨曼莎问。 尼尔奇怪地看着萨曼莎,但仍然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是的。另一个人拥有的是自己的记忆和经历,对吧?”萨曼莎点点头。尼尔继续说:“如果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就有自己的灵魂。你说的这个情况有点像一个孩子和他/她完全相同的兄弟姐妹。以另一个人为模子,但也只是模子而已,并不是一味地复制。” “如果他们在时间上被分割开了呢?”萨曼莎问,“这样可以称之为轮回吗?” “如果你是天主教徒的话就不是,”尼尔说,“我们的教义中并不允许这一点存在。我不知道其他的信仰中是怎么规定的,但就你的描述来看,并不是非要扯上轮回之类的才能说清楚的。这个人就是她自己,不管你想要怎么定义她。” “好吧,我明白了。”萨曼莎说。 “别忘了,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尼尔说,“如果你需要一份官方的说法,我得去征询主教大人的意见。大概需要一些时间。” 萨曼莎笑了。“不用麻烦了,”她说,“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谢谢你,尼尔。” “别客气,”尼尔说,“你介意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吗?” “很复杂。”萨曼莎说。 “显然的。”尼尔说,“听起来就好像你正在研究一部科幻小说。”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萨曼莎说。 亲爱的: 欢迎来到瑟奎利亚星!我知道柯林斯把你雪藏起来做项目了,所以得等到开始谈判时我们才能见面。我是负责舰长安全的安保队员之一;他希望事情一切顺利,平稳收场。不过等柯林斯放你走了你就别加班了。我明天来见你。 吻你,再吻你,爱你的 M 又及:吻你 又又及:爱你 萨曼莎去买了一台打印机以及好几百美元的墨水,接着把一个月前收到的包裹里的信和相片全都打印了出来。原来的那台投影机如那位男人所说,神奇地消失了,它崩碎瓦解成了一摊粉末,然后在一小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之前,萨曼莎用她的数码相机把每一份文件都拍了下来,并且摄录了每一个视频短片。那些东西在她相机的存储卡和电脑硬盘上都有一个电子档备份;所以她打印出这些文件是另有用处的。 打印结束了,她面前摞起了厚厚一叠纸,每一张都是玛格丽特·詹金斯的书信或者照片。这些并不能代表她的整个生命,但却是她生命的体现和记录,记录着她和丈夫的每一天,恩爱的每一天。 萨曼莎拿起那一叠纸,走向她之前买的那台小巧的便携碎纸机,一张一张地,把每一张纸都放了进去。她又拿起那一堆碎纸屑,走到她的小后院,把纸屑放到之前买的小金属垃圾桶里,一丝一毫也不落下。她把纸往下压了压,但让它们保持松散,她点燃了一根厨房火柴扔进垃圾桶,确保碎纸被点燃。之后,萨曼莎盖上桶盖,稍微错开了一点点好让空气进去,但也不会让燃烧的灰烬到处乱飞。 所有的纸都烧成了灰。萨曼莎打开盖子,往桶里倒进了一桶海滩的沙子,将残存的火星也盖灭了。接着,她回到房间里,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木勺,将沙子和灰烬搅拌在一起。过了一会儿,萨曼莎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倒过来,把里面的沙子和灰烬的混合物倒进一个水桶里,盖上盖子,放进她的车里,朝着圣莫尼卡的方向驶去。 您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也不知道您是否会读这封信,就算读了我也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相信。但我假设您读到了它并且相信我所说的,写下这封信。否则做这一切也都是徒劳了。 正因为您,我的生命才拥有过了欢乐。您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这并不表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如果没有您,成为我妻子的那个女人将不会是她成为过的那个样子,她对我的意义也将不同,这一切都是真的。在您的世界,您是一名演员,扮演了她,也许时间很短——甚至短到你也许会忘记扮演过她的这件事。 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您给了她生命。在我的世界中,她与我共享了这个生命,给了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当她的生命戛然而止,我也随之失去了我的生活。已经有好多年我没有好好生活了。 现在我想要重新开始。我知道她想要我重新开始生活。为此,我需要把她还给您。现在她就在您手里。 我希望您可以了解她。我希望您可以有机会和她说话,与她谈笑,就像我一样爱护她。现在这已不可能了。但至少,我可以告诉您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她曾经怎样地和我生活在一起,共享着她生命的时刻。 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相信,我妻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您赋予她的——而这一部分,到现在也生活在您的心中。我的妻子已经离去,但知道您正生活在别处,让我得到了些许宽慰。我希望她心中的那些美好,那些我热爱的东西,仍然留在您的身上。我希望在您的生命中也能像她一样获得一段美好的爱。我相信您会的,至少您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我还想写得更多,但我想,将一切解释给您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一切都展示给您。是的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 我妻子名叫玛格丽特·伊丽莎白·詹金斯。谢谢您把她给了我,给了我一段与她共处的时光。现在,她落叶归根。 亚当·詹金斯 敬上 萨曼莎·马丁内斯站在没脚踝深的海水里,身后不远就是圣莫尼卡的码头,她正往大海里抛洒着玛格丽特·詹金斯留下的最后的东西,而此处将成为她自己蜜月旅行的地点。她并不急于完成任务,而是捧起每一捧沙子和灰烬,默念着玛格丽特说的话,她的生命,她的爱,深深地在脑海里刻下这些烙印,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再一次。 随后,她转身向沙滩走去,看到有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笑着走了过去。 “您刚才在撒骨灰吧。”他说,语气更像是陈述而不是提问。 “是的。” “是谁的?” “我的姐妹的。”萨曼莎说,“某种意义上说。” “某种意义上说?”男人问。 “解释起来挺复杂的。” “请您节哀。” “谢谢。”萨曼莎说,“她的一生过得不错。我很高兴能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虽然我这会儿对您说这个简直是挑了个最差的时机,”男人说,“不过我发誓您看起来真的很面熟。” “您看起来也很面熟。”萨曼莎回答。 “我发誓这不是搭讪,不过能告诉我您是否是演员吗?” “曾经是。” “是否演过《无畏号编年史》?” “曾经。” “您也许不会相信,”那个男人说,“在戏中,我演的是您丈夫。” “我知道。” “您记得我?” “不,”萨曼莎说,“但我知道她的丈夫长什么样。” 男人伸出手。“我是尼克·维恩斯坦。”他说。 “你好,尼克。”萨曼莎握住他的手,“我是萨曼莎。” “很高兴见到你。”尼克说,“我是说,再一次。” “我也是。”萨曼莎说,“尼克,我这会儿打算去吃饭,你乐意和我一起吗?” 这回轮到尼克笑了:“是的,很乐意。” 他们两人一起朝岸上走去。过了一会儿,尼克开口了:“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像这样在这里遇到。” 萨曼莎笑了,一边走着,一边挽起了尼克的手臂。 鸣 谢 这篇小说的灵感来自我参与过的一部科幻电视剧,所以首先,请允许我做如下声明:《红衫》与电视剧《星际之门:宇宙》没有任何关联。任何试图曲解我的动机,认为这是我对这次个人经历含蓄讽刺的人,你们会失望的。实际上我想说,《星际之门:宇宙》是和《无畏号编年史》完全不同的一部作品——不论从命名、构思的精巧、写作的纯熟还是从科学角度获得的认可,前者都完胜。 我非常开心能担任《星际之门:宇宙》的创意顾问,我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当然,我也很享受观看的过程,不管是作为科幻题材的影迷还是作为制作人员看到自己在其中的作用被搬上荧幕。这太酷了。所以这本书的问世,星门的制片人布拉德·莱特和乔·马洛奇功不可没,是他们邀请我参与到剧中。在此我也向这部电视剧所有的演员、剧组人员、编剧及其他工作人员表达我诚挚的敬意。我很遗憾没能和大家一起共事更长时间,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写这部小说的同时,我也担任世界上(也许是全宇宙,虽然暂时还没有办法验证)最大的科幻/奇幻作家组织——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SFWA)的主席。几年来,一直有这样的传言:当了SFWA的主席的人,都必须失去一年的创作生命,或者还有健康。我很开心这些都没有应验——我想原因在于,我很幸运地拥有一批非常有才华也乐于献身的领导团队,他们为会员提供了和以往一样甚至更为优质的服务。 所以我要向艾美·斯特令·卡西尔、吉姆·菲斯克斯、鲍勃·豪、李·马丁达尔、巴德·斯巴霍克、肖恩·威廉姆斯以及特别向玛丽·罗宾内特·科瓦尔表达我真诚的赞赏与感谢。能够和你们每一个人共事真的非常荣幸。另外也要感谢为SFWA做出贡献的每一个人,我为成为这个协会的一员而自豪。 每次我写小说,当文字最终以书本的形式出现时,它的完善都会让我感到惊喜。因为过程中有如此多优秀的人在为它做出努力。这本书的写作中,我一直得到人们的帮助:巴特里克·尼尔森·海顿,我的责任编辑;Tor的艺术总监艾琳·加洛;封面设计师彼得·卢提恩;文字编辑索娜·沃格尔;文本设计师海瑟·桑德斯以及制作编辑拉法尔·吉贝克。同样要感谢在Tor的我的宣传专员卡西·阿默尔曼,当然还有汤姆·多赫蒂,他一直在出版我的作品,而我对此一直感到非常开心。同样需要表达谢意的还有我的经纪人伊桑·艾伦伯格以及致力于我的作品海外销售的伊凡·格雷戈里。 《红衫》曾经提供给一小批读者阅读,得到了可贵的反馈意见并使我确信了这一点:这本小说并不单纯是对科幻电视剧的调侃(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所以我还要对里根·艾弗里、凯伦·迈恩斯特、威尔·惠顿、多赛尔·杨、保尔·萨博翰和格里格·迪柯斯坦佐表达我的感谢,还要感谢一直包容着我的妻子克里斯汀·斯卡尔齐。我真的很开心她能理解我。 最后,谢谢你,亲爱的读者。我很开心你想要读到更多的书。如果能得到你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写下去的。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约翰·斯卡尔齐 2011年7月22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